看着公寓前新栽的非洲楝和凤凰树东倒西歪,心里难免蓄满担忧:台风还没有真正到来呢,这些树都这样了,在拔木转石的自然伟力面前,一切都是孱弱的,谁又能如何?
这样想着,我准备迈进公寓。“砰”,前额重重地撞击着柔软的坚硬,眼镜摔掉,大脑一片空白。两秒钟之后,我才回过神来。原本敞开的大玻璃门因防台风而关闭,先前直通无碍,现在要先用力推门方能进入。而我因有所思而心不在焉,这才引发了一场碰撞的惨剧。
为什么就我撞了?我几乎是愤愤不平地想。这当然怪不得别人,是你自己撞的,谁让你走路不老实,东想西想的。看来,全神贯注地做好一件事很重要,要不然连走路都会出问题。
不过再转而一想,类似的惨剧是不是只发生在我一个人头上?当然不是。《伊索寓言》里的那位天文学家不也如此吗?虽则他没碰壁,但他掉到井里了,比我更狼狈。还有那位模拟“推敲”情状的苦吟诗人贾岛,因沉湎于诗的意境难以自拔,冲撞了京兆尹韩愈大人,险些吃官司。鲁迅先生在《自嘲》诗中说:“运交华盖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头。”“华盖运”是什么鬼?华盖者,主不顺利,命运不通,有磨难。先生是说自己运气太糟了,动辄碰头。不过,先生之意不在于突出个人碰壁之苦,而在于批判环境之逼仄之压迫性强,让我们这些草民不敢稍动,实激愤之语也。但我悬揣,先生倘无“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之思,他是不会在意彼时中国政治之高压的。碰壁者终究还是不肯心甘情愿地按照预定的轨迹走路,总是心有旁鹜,注意力涣散,焉能不碰壁?
但就有人明知会碰壁,却还要挺身一试。头破血流是最轻微的温馨提示,锉骨扬灰是最沉痛最无以复加的惩戒。那又如何?你看诗人北岛在《回答》中如是说:“告诉你吧,世界,我——不——相——信!纵使你脚下有一千名挑战者,那就把我算作第一千零一名。”胆够肥,气够足吧。其实,古今中外,以自己的硬骨头主动撞击现实之铜墙铁壁者又何尝少呢?孔子屈原不是吗?他们坚守正道,即使碰壁也终不肯低下高贵的头颅。司马迁不是吗?他为著信史,不畏权贵。左拉不是吗?他为了正义与公理,毅然挑战当局。张志新顾准不是吗?在人妖颠倒的年代,他们敢于揭穿谎言,不惜付出自由甚至生命的代价。从这个角度而言,人类历史也许正是一部碰壁史呢。
飞蛾扑火也是另一种形式的碰壁吧,虽然它终于死在灯下,或者浸在油中,但它“为着追求光和热,将身子扑向灯火。在最后的一瞬间它得到光,也得到热了”(巴金语)。多少人因缺乏碰壁的勇气而身陷阴寒,与这些人的可怜可叹相比,飞蛾是值得的!
这样想着,我不禁暗笑自己的迂!争取下次不碰壁也许才是我明智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