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荒之力

小学的学校边上,有一户4口之家,住在学校厨房边上搭的一间20平米的偏棚里。他家的孩子是比我小两级的校友,孩子的母亲是我上大学前见过最勤奋、最励志、也最激励我的人。

5年级举行开学仪式,同学们一排一排的站立等待老师发言。边上有个三年级的前排同学突然尖叫:啊,鸟屎,鸟拉死在我头上了。同学们都嘻嘻哈哈的笑,有的过去看热闹,有的给他捡树叶擦拭,台上的老师也不知情况的往这边赶,一会功夫,老师安抚好学生们,大家各自回到队列。

我好奇的看了看他,个子矮矮的,又瘦又黑,穿一件破了洞的格子衣服,耳朵边还有锅灰。他可能还惊魂未定,但是已经被同学们议论起来,有的甚至给他取了外号:鸟事。

放学的时候,很巧我又在要回家的那个路口看到他,他已经回家放下书包了,手里拿了一个馒头在啃。我好奇的打量了一下他家,一个单面斜坡的波斯瓦屋顶,一个单门进去,灶台床铺桌子都在里面,密密麻麻的。

后来我开始关注他家。他父亲腿部残疾,不能直立,只能盘着腿用双手行走。在学校的一角补鞋,卖些孩子们喜欢的小零食和文具。他的母亲负责种菜,帮着打扫校园的卫生。我才恍然大悟之前的疑惑,一个残疾人怎么到学校来卖东西的。他家种的菜很丰富,葱、蒜、白菜、豇豆、四季豆、西红柿、茄子、黄瓜、辣椒、冬瓜、西葫芦、韭菜、折耳根、野山葱等应有尽有。他母亲每天下午把菜洗好准备好,第二天步行挑到30里外的菜市去卖。那个菜市只赶早市,过了十点半几乎就没有人了。为了确保满满一担子菜都全部卖掉,她每天必须凌晨三点半左右起床,清晨六点左右赶到。晴天走路需两个半小时,下雨天需要三个小时,周而复始,几乎从无间断。

去菜市的路途中,会经过一个砖瓦厂,每天有大量拉砖的车往来进出,有一段长约4公里的黄泥马路被压得像梳子的纹路一样,一条沟连着一道埂。挑菜的人,晴天顺着沟子走,雨天顺着埂子走,胆子在肩上一晃一晃的像风摆柳一样。拉砖的车也一晃一晃的,经常掉落一些散砖在路边。其他卖菜的人回来的时候,担子空空的,她回来的时候,沿途捡散砖挑回家。

我关注到他家的时候,边上已经有码放整齐的一小堆红砖了,那就叫“鸟事”的同学有时候会坐在砖上吃饭,每次路过他家,都会刻意的朝那个方向喵一喵,好奇的看看他吃饭的样子,脸上的锅灰,好奇的看看他家屋里的状况。当然,在我知道她母亲捡砖之前从来就没有把砖和他家联系到一起过。

两年后我上了中学,学校距离小学1公里左右,我从另外一个方向回家更近,就不路过他家的方向了,渐渐的忘记了他和他家。上初三的时候,第一学期期末颁奖活动上,初一(1)班有个叫许默的同学被叫去领奖,老师表扬说他的分数比年级第二名高25分,虽然他个子高了,也没有那么黑了,衣服也干净整洁了,脸上没有锅灰了,但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他,对:“鸟事”。

我既敬佩又好奇。颁奖活动后特意找到他,请他分享一下为什么这么厉害。提起鸟屎那件事,他哈哈大笑,说那只飞鸟是天使,给他带来了好运。那天放学我和他一起回家,路过他家的时候进屋去喝水,这次我仔细的看了一遍他的家,还是那个斜坡屋顶的房子,进门左边是灶台、灶门口是材堆。进门右边有个老式碗柜,柜子下方摆了好几个泡菜坛子,他挺自豪的说:我妈做的泡菜很好吃,学校有的老师都喜欢。碗柜边上紧挨着有个风簸,再过去是一张吃饭的桌子和几条长凳,桌子里侧靠墙的地方放着肥料、菜篮子、谷子、玉米。墙上挂着锄头、镰刀、米筛、簸箕等用具。里面是一个布帘子隔着的两张床。不大的屋子里数十件物品,整齐地摆放在干净的泥地上。屋顶靠墙的地方被烧饭冒出的材烟熏得更黑了,烟子冲上去往两边散开,在屋顶相接的墙面形成由黑到墨的颜色,炊烟燃起,浓浓的白烟喷涌而出,像蘑菇云状的花朵一样,盛开着他们一家每天的生活故事。家还是那个家,只是旁边的砖堆已经大了很多,一人高四四方方的一堆,大概有他们家屋子三分之一那么大的面积。她母亲还是在准备菜,准备第二天早起的行程。

初三下学期我转到县城上学了,也顺利考上了县城较好的高中。高三的时候,有一次回家路过他家,无意间发现那个斜坡屋顶的房子不在了,在旁边200米左右的地方多了一栋3间并列的2层红房子,屋里灯光明亮,有好多人打麻将,我心里咯噔一下,好像失重一样。疑惑他家被赶走了吗?突然间又自我否定,难道是起了一栋新的红房子?

回家后有邻居到家里串门,各种家长里短闲言碎语中我无意间听到他们说,我儿子小学旁边那个许家,穷的时候饭都吃不起,人家都瞧不起,住的房子是学校堆杂物的地方,人家靠菜篮子捡了一栋房子,现在人家远近文明了。人啊,穷不要紧,要勤快,要有恒心,我妈既佩服又叹气的说。

恍然大悟,突然间身体里冒出一股热流,又羡慕又佩服。那时候我上高中一学期学费也才一千元左右,造一栋房子至少好几万,在农村,很多人节衣缩食一辈子才能做到的事情,而那个每天起床赶早的女人,靠一挑菜篮子几年时间捡就回来了,不得不让人佩服她的毅力和智慧,坚持和恒心。

很多时候,常常觉得浑身有一股超强的能改变世界的无穷力量不知道往何处使,一拳打出去又空空如也,感觉世界不识我,好像被埋没了。每每这个时候,我都会想起那个用洪荒之力一步一晃靠一个肩膀挑起一个家,挑来一栋房子,挑起周边十里八乡村民们希望的普通贫穷的女人。

路在脚下,希望也在脚下,只管迈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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