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十八岁那年我写了篇《母女情》,写给女儿,同时也写了这一篇,献给妈妈。
这次在《简书》重发旧文,借此机会,祝天下所有的母亲健康平安,祝她们无私的爱代代传承。
“而母亲的期待,母亲有限的岁月里唯一的期待就是我们一次,再一次,再来一次,短暂地回家。所有的期待只是相聚,活着的意义只为我们存在。对妈妈来说,就是这么简单,现在是,也许过去也是,但愿永远永远,都是!”- 作者
今年春天,女儿十八
很难说今年春天与往年有何不同,依旧是羞羞答答的春光,淅淅沥沥的春雨,冷冷热热的天气。稍不留神花开了,又谢了,遍地落英,随着风云变幻,人们不由自主地赞叹,又情不自禁地感伤。
我想每个人每天心里都在等待着某些事情的发生,譬如一次旅行,一场恋爱,一份事业,或是孩子的出生,新的工作,下个涨停板,人生的奇迹。在这种等待中,我们各自在自己的人生轨道前行,过着自己选择过的日子,甚至会问那个早已被岁月尘封、大而空、且毫无意义和价值又无法解答的问题:我们为什么活着。好在这种迷惑会瞬间消失。这么多年,虽然我没想透,也不想了,生儿育女,养家糊口,静静地等待着茅塞顿开时的领悟。
不过今年春天毕竟不一样。今年春天女儿十八。复活节、清明节前后学校放春假。要在往年,我也会迎着儿女的要求去一个没去过的异国他乡一番潇洒。可是那年,随着女儿安娜的录取通知一个个到手,我心里一直期待着的里程碑,她要离家上大学的愿景一天一天演变成现实。
春假前的周末一家人坐在车里去千岛湖,一路上随着音乐打闹嬉笑,开到接近嘉兴休息区时,安娜一边玩着手机看着邮件,一边很淡定地说自己被纽约大学录取了。我正想说恭喜,突然听到后座上安娜的一声尖叫,是那种无比欢乐的尖叫,一声,"哦,天哪! 我进了乔治城大学!"乔治城大学是安娜梦想中的大学。我回头看去,她已热泪盈眶。我也在一瞬间哭了。车里顿时就像开了锅一样沸腾。安娜马上给她最好的朋友琼安打电话,一边说话,一边哽咽,一边擦眼泪。
看得出,我家小子也因为姐姐的激动而激动,同行的我的朋友志伶眼睛也红了,还有跟着我们辛苦了几年的司机,大家都想对安娜表达点什么。车子刚在休息区停稳,我赶紧拉着女儿下车拥抱,紧紧拥抱。内心翻江倒海无以表达。我盼来了这么幸福的一刻,幸福之极却发现自己没有做好准备且脆弱不堪。我突然极其强烈地想留住今年这个春天,留住她在身边的日子。
可是时光毫不留情,我行我素甚至加速前行。我该明白,我们拥抱的一刻和拥抱后的分离就是我多年经意或不经意的等待。而这些年我的存在不也正是为了成就生命中这样幸福美好的瞬间。
回到车里打电话给母亲报喜时,我可以听到她声音里的自豪,还有她第一百零一次提醒我当年她怎么样把我襁褓中的女儿从我这个残忍冷酷无知的妈妈手里“抢救”回来。可是我也听到了年迈母亲坚强的内心里不经意流露的失落,因为她不由自主地说,今生再见到安娜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了。于是,我的幸福已然变成了痛。好在我们娘儿仨本来就打算清明前回湖南老家,给母亲送去一点点她将紧捂胸口、紧捂余生的慰籍。
回家是世间两个最简单最复杂最美好最幸福最伤心的字。自从少女时离家,去了数不清的地方,又像在觅食中迷途的鸟儿东西南北绕地球飞了无数个圈;再飞回时,怎不心痛父亲没了,母亲老了。虽然现在我住上海,她在老家,但是每个呼吸我都感恩母亲还在;且无论海角天涯,妈妈在的地方,那里还是我的家。这种妈妈安在、心里有家的感觉,只在人间有天上从来无。
想到这里,我又一次确信,妈妈也是我存在的意义。
虽然妈妈已经八十四岁,自从三年前患脑溢血中风,身体的左半边行动不便,一直没有完全恢复;但她三年来,每天艰难地起床、洗漱、梳头、吃饭、推着步行器慢慢地行走。虽然每一件简单的事情对她的体力和信心都是一件挑战,但是她每天仍然艰难、坚强、一丝不苟且优雅地活着!
那天我们全家人给父亲扫墓后去桃江边一条船上的客栈夜宿。真是一江春景三代情,船外是碧水,水外是青山。孩子们看到的是水里自由的鱼,山水外的世界,世界的未来;妈妈看到的是她青山碧水间的童年,她羞涩的初恋,还有在山上竹林里已安睡十年的父亲;我和哥哥们看到的是江面挖沙的船,辛苦的渔人,零星的渔船,渔网,也看到江边的钓竿垂柳,垂柳下隐隐约约闪烁着的我们赤脚的童年,儿时的梦想,还有慈爱父亲无处不在的身影。
到了晚上我们要上二楼睡觉时,妈妈坚持自己爬楼。楼梯非常陡,妈妈需要用两手扶住两边的栏杆一步一步地往上挪,若不小心摔下,后果不堪设想!安娜和艾伦一个在楼上、一个在下面给奶奶(我们不喜欢用外婆这个称呼)鼓劲,我紧跟在妈妈身后高度警惕。十五级楼梯妈妈用了将近二十分钟爬上去!整个过程她必须全神贯注。第二天早上我们又以同样的方式陪妈妈自己同样坚定地走下来。从她的卧室下楼,沿着船边,走到餐厅,我们可以一分钟走完的路程,她需要走三十分钟。
终于站在餐桌边,妈妈左手撑在椅背上,右手捋起额前的头发,露出美丽满足的笑容。她舒心地长叹一声,用她一贯磁性爽朗的声音说:“安娜,艾伦,你们看奶奶多没用了。但是别担心,我没问题的!” 妈妈这么说着,她的声音传递着让我们震撼的气场和力量。她的话依然充满自信,而她美丽的笑脸也包容了一切:这段艰难的路,自己不再强健的身体,人生的无奈,骨肉的分离,人生难免的下一站。
就在妈妈那凝重的带着微笑满足的叹息声里,我仿佛听到了生命存在的最强音。
我从小就感受妈妈的坚韧顽强。可是这些年来,我们聚少离多,每次见面,她似乎越来越弱小,我似乎越来越强大。我真的又错了!我和两个孩子说,“你们看看奶奶,她是多么多么不凡!任何人都可以在任何时候,尤其在这种时候选择放弃。可是她不!她已经坚持了三年,不!放!弃!哪怕完全恢复行动自如的希望日渐渺茫,她也仍然选择坚持!哪怕她的生命在世俗眼里早已不再辉煌,或许她从来不曾辉煌,但她一如既往,仍然选择昂首挺胸,笑着,不容一丝乱发,优雅地活着!”
我相信我的两个孩子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幕!我也相信这是生命能给予我女儿,在她十八岁之时,最好的礼物!
妈妈经常说,“我实在是在给儿女增添负担,我只是活着,可是我活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也没有什么意思。” 妈妈这么说,是因为她无论多坚强有时也确实会累,会无奈。活着,多少都会很累,会充满了无奈。而且妈妈她也需要听到后辈的鼓励。可是妈妈和我们心里都很清楚:虽然她身体弱不禁风,但是她的存在,因她博大的胸怀,她无私的爱,她的智慧,她无比强大的内心,她,永远是儿女的港湾,我们的家。
而母亲的期待,她有限的岁月里唯一的期待就是我们一次,再一次,再来一次,短暂地回家。所有的期待只是相聚,活着的意义只为我们存在。对妈妈来说,就是这么简单,现在是,也许过去也是,但愿永远永远,都是!
今年春天,女儿十八,她将离家,跃跃欲试想要展翅高翔,一如N年前昨天的自己。我曾以为我的存在是为了改变世界、成就伟大。等啊等啊,这个春天,我终于等个明白:我的存在,其实也只需真正拥有母亲的胸怀;还有,传承父母儿女之间无私无尽、无以衡量的爱。
湘伟
写于二零一五年清明节前后,献给亲爱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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