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宏峰说过,他不喜欢酒精。所以当他一开门,浓烈发酵的味道从黑暗中扑面而来,他就知道,那个人回来了。
灯光被摁亮,连同毫无装潢的屋子一个颜色,苍白凌厉。那个人瞟了他一眼,毫无顾忌地从兜里掏出一只烟,啪嗒一下点燃。很快屋子里又烟雾弥漫;关宏峰在门口站着,横眉立目地看着烟烬一点点落在大理石地上。
“我很快就走。”那个人说,弯腰从沙发上拿起外套。
关宏峰深吸一口气。“回校公交的末班车你已经错过了。”
那个人耸耸肩,仿佛关宏峰的戳穿无关紧要。“你从来不相信我。”他道。
关宏峰令人不易察觉地抬了抬下巴。“今晚你要去哪儿,刘音,还是任迪那儿?”
说话间那人从里到外摸了一遍兜,最后从外套衬里翻出一串钥匙。“反正不是你这儿。”他说,“就算我说我翻去亚楠宿舍,我真敢做,你敢信么?”
那人大喇喇往门口走,胶皮厚底的鞋在地上踏出沉重的声音。关宏峰一把拉住他,未想对方反手一闪,关宏峰扑了个空。
“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些?”关宏峰的眼珠转向茶几上的空酒瓶和地上踩烂的烟头,那里的地面已经被烧出一个焦黑的点。他拽出一个塑料袋,弯腰一个一个捡起地上的酒瓶和易拉罐。
“在学校啊,拜你所赐。”那人嘴角带笑,眼神却无比冰冷。“不是你亲手把我送进那里的么?”
“关宏宇!”关宏峰背对着他,几乎咬牙切齿,“我送你去那种学校,是希望你能学好。”
屋里一片寂静;下一秒,关宏宇忽然爆发出极尽嘲讽的笑声。“全封闭、军事化的管理,听起来,是挺对你这种一心想当JC的人的胃口。可对于我来说不是。”笑声乍停,他狠狠地从嗓子里挤出字眼,“那里简直不是人呆的!”
窗外车水马龙的热闹繁华,与屋内冷冰冰的对峙仿佛是两个世界的存在。关宏峰和关宏宇就那样隔着几米站着,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你这是浪费社会资源;既然你不想上,那就别去了。”关宏峰的语调恢复平静,机器一样下指令,无疑再一次触痛关宏宇的神经。
“你TM是谁,让我往东我就不能往西?!”他朝哥哥狂吼,“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关宏峰岿然不动。“你是我的弟弟,我当然在乎你的感受。”他说,“我只是不想你再行差踏错。”
关宏宇又笑了,笑得比刚才还猛烈,笑得太阳穴隐隐青筋暴露。“犯错?”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是,我打架、混社会;但明明是有一个人,不敢承认自己无可救药喜欢上自己的亲弟弟,才厚着脸皮大义灭亲,把我送进那种不见天日的地方!”
啪地一声。关宏峰硬生生攥碎了一个酒瓶,苍白的指间粘着棕黄色的玻璃渣,血一滴一滴从掌心滴落。
“我要走了。”关宏宇冷冷地说;他重新迈步,但这一次无疑有一个力量拉住了他的手臂。关宏峰的血手准确无误地拽住他的胳膊。
“如果你真的恨我,为什么每周还要回来找我。”血手主人的声音嘶哑,像鬼魅一样钻进关宏宇的耳膜;关宏峰盯着弟弟,像一只狼觊觎逃不出自己掌心的猎物。“不要把自己说得那么无辜。”
关宏宇的呼吸一瞬间变得急促。“放开我。”他没有回避哥哥的眼神,“就算我们俩都错了,我也受够了你自以为是。这些年你对我的管教、束缚,那都是我纵容你的为所欲为。你以为你既是哥哥又是JC,我就要任你摆布吗?!”
关宏宇使劲把胳膊往上一提;但一向文弱的兄长爆发出惊人的力量,那股劲扭转成猝不及防的拉力,关宏宇仰面摔在沙发里;两只手被死死地摁住,哥哥发红的双眼近在咫尺。
“想走?”
关宏宇的嘴被哥哥凑过来堵得严实,他拼命扭动头颈,嘴角一阵刺痛;血腥味在两人嘴里蔓延开来。他好不容易挣开一只手臂,没头没脑地往关宏峰身上就是一拳,后者闷哼一声。
“你TM疯了!”关宏宇吼道。他正欲暴怒,映入眼帘的却是跪在他身上、与刚才的凶狠完全判若两人的哥哥。一只血手抹得两人身上都是血印,关宏峰喘着粗气、头发凌乱,眼睛里湿润润的,甚至有些惊恐。
“宏宇。”关宏峰求助似的喃喃,凝固了无数血痕的手颤抖着摸上弟弟的脸颊。“宏宇,我害怕……我真的怕……”
关宏宇的心沉到谷底。他悲哀地明白,关宏峰是他的罩门,这命运一辈子都逃不掉。
当哥哥的头埋进自己胸口,当他的手游过哥哥的发丝,仿佛催眠一样,野兽一样的东西从深处被唤醒。那只野兽促使他反身压住跪坐在身上的人,上一秒还反剪的双臂熟练地探向对方的背;双手一使劲,布料撕扯的声音划破屋内的空气。
之前剑拔弩张的压迫感转眼变成了剧烈的渴望和迫不及待。关宏宇的头栖在哥哥的锁骨处;他的耳边传来轻轻一哼,鼻梁几乎同时感受到哥哥喉结的滚动。他扬起头,遵照内心野兽的驱使,衔住哥哥的喉咙,舌头在微微带着咸味的皮肤上翻滚。
屋里弥漫着荷尔蒙撞击的暧昧气息;两人急不可耐地把各自滚烫的部分暴露在空气中,关宏宇几乎轻车熟路地找准部位用力一挺,关宏峰仿佛被电击一般猛地抽搐。
“不准……再……折磨……我……明白……吗……”
伴随每一次推进,关宏宇固执地在哥哥耳边丢下几个字眼,他已经无暇再顾及它们有没有威慑力。至少此时此刻,哥哥乖乖地俯在他身下,直挺挺地握在自己手里;而谁是否听谁的话,暂时无关紧要。
已经接近夜里十二点,任迪还在后台的化妆镜前描眉毛,一瞥镜中,一个黑黢黢的身影冒然出现,吓了她一跳。“进来也不吭一声,跟鬼似的!”她娇嗔地瞪着镜子里的关宏宇,后者失魂落魄地有点反常。
“你怎么了,生病了?”任迪转过身,惊讶地发现对方外套上斑斑点点的暗色液体。“呀,这是……血吗?你受伤啦?!”
关宏宇心不在焉地摆摆手。“不是血,油漆。”任迪放了心地拍拍胸脯,他接着说,“今晚我在你这儿过夜。”
任迪点点头,突然又笑道,“正好,本来谈好的驻唱来不了了,你能唱歌,帮着救救场?”
关宏宇从抽屉里摸出一根烟,随着几口吞云吐雾,脸上终于渐渐恢复自然的神色。“先说好,我可不便宜。”
旋转的光斑在舞池里迷离的男男女女身上分裂或明或暗的黑白;关宏宇分开人群,径直上台握住复古样式的话筒。他没有在意任迪在远处为他竖起大拇指;眼角余光看见几个富二代模样的人对青涩的女服务员上下其手,远处更暗的包厢里,昏暗的人影来回走动,预示暗潮汹涌。关宏宇闭上眼;这个屋檐下的肮脏世界——他手指一勾,灯光转暗,乐队已经开始演奏。
“终于找到借口,趁着醉意上心头
表达我所有感受……”
眼前忽然浮现关宏峰的样子,那张一贯严肃冷漠、深明大义的脸,让人恨不得呼上一巴掌;可一转眼那张脸上出现柔和、近乎哀求的神色,关宏宇的心不由得一拧。
宏宇,听话,不要离开我。
脑海里幻想出来的哥哥的声音,如同一只手死死抓住他的软肋。
“我明明都懂,却仍拼死效忠,
我嫉妒你的爱气势如虹,
像个人气高居不下的天后;
……
我陷入盲目狂恋的宽容,
成全了你万众宠爱的天后
别再互相折磨
因为我们都有错……”
演唱已接近尾声,鼓点声骤停。关宏宇轻启双眼,看见远处几个大盖帽推搡开人群向他而来,为首的男人年轻干练,和他一样的年纪,一样讨人厌的脸。
“我们接到群众举报,你们这个酒吧的服务人员长期涉嫌不法活动和交易。经由上级部门审查,决定取缔该酒吧一切营业活动。”那个人抖开一纸公文,高声正色道,“所有相关人员一并带走!”
任迪作为酒吧当家花旦,早已吓得花容失色,但还是战战兢兢地说:“不、不管关宏宇的事,他只是我朋友……来帮忙的……”
没有人理会她虚弱的辩解。关宏宇依旧坐在舞台的高脚椅上一动不动,他冷眼俯视台下那人嘴角的创可贴,上面还有几小时前自己噬咬留下的痕迹。
没有创可贴的嘴角微微向上一勾,“屡教不改。”制服下的关宏峰意味深长地说。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