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年以前,一位白姓诗人说:“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顶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听说, 公司高层已决定将杭州列为员工旅游的城市之一。
晚上,我们几个玩得好的同事一起吃大排档。被封为“最八卦”的行政部又有事没事的爆料了一下公司的“新闻”:老坛和丽姐一点儿不像夫妻。每次通话,倒像是上司命令下属的语气。而且,他经常旁若无人的看一组相册。
“相册?”大家有点诧异。
“我怎么知道?”叶子说。
“我也许知道!”蒙哥颇自信的说。
大家立刻作好奇状的围着蒙哥。
他缓缓到来:三年前,我们依旧没有悬念的去了杭州。西湖的风吹得人分外的凉爽,杨柳拂面,保存完好的古迹让人错觉,这是临安吧!只是游人太多了。老坛没有和我们走在一起,他总能找到空旷的地方(譬如,一艘船的船尾)拍照,仿佛那是很重要的东西。下午,天竺寺的左边矗立着一块比较大的石头(三生石),老坛在上面刻了两个小字:方晴。
方晴是老坛有一次说起的那个女生。 大概几年前吧,老坛参加一次同学会,结果,他初中暗恋的女生带着一岁多的小孩去了,他装作什么也没看见,镇定的送去祝福。可是,他的心早已千疮百孔。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微笑也很勉强。第二天上班,他靠着办公桌睡了一天。想必,昨晚失眠了吧!
第二天有一个感恩回馈顾客的促销会,叶子本来要和他对流程的,可是不忍心打扰他睡眠,也是那一次,叶子第一次看到老坛这么憔悴。
“好了,别猜了,吃饭了,等下还要回去加班呢?”我说。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由于方方面面的原因,这一季度的销售业绩,长沙地区是垫底的,之前也只是好一点点。老坛曾经是个取得”三连冠”的人,自然不允许自己所带的团队垫底。那天,他在会议上大发雷霆。骂我们只贪图享受,一点苦也不能吃,没有上进心,不想呆在这的马上给我滚……反正什么话都说得出来。我们都怕他。隔天,他也许意识到自己昨天有点过火了。于是请大家晚上K歌。他自己点唱了一首张国荣的《这些年来》。有点沧桑、有故事的声音,不一会儿,他走了。很显然,他有别的事。
因为K歌的人比较多,我们遂决定去解放西路的酒吧喝两杯。世界有时很小。刚进门,我们就远远的看到老坛坐在一个角落里喝闷酒。我们向他招手。“你们怎么来了?这么巧。”老坛有点惊讶。
“我们跟踪你。”
叶子开玩笑似的说。老坛请我们喝酒,清一色的白兰地,他说,白兰地是可燃烧的酒。
“明年又会夺回第一的位置的。”叶子说。
“你调去销售部,我们就有希望的。”
“我亲自带你”。老坛又在开玩笑了。
“我脸上写了销售两个字吗?”。从终端调入行政部的叶子夸张的说。
…………
有一段时间,大家都在玩手机,我打开话匣子:“明天《博物馆奇妙夜3》上映了”。
“2006年,我看《博物馆奇妙夜》时,你们多大?”老坛又在吹嘘自己的资历。
“你这是在暴露年龄嘛?!”叶子笑着驳了回去。
老坛喝着喝着,不禁陷入了回忆之中。
某年某月某天,万达广场的4楼,老坛坐在那等方晴。旁边一个一口东北口音的大哥问他,附近有什么好的电影院吗?
“不太清楚,我也很少来这边。”老坛回答。
“你在等着看什么电影呢?”
“ 《生化危机》,你呢?”老坛随口说道。其实老坛想的是,只要和方晴看电影,看什么,无所谓了。
“哦,我准备看《地铁惊魂》”。
方晴刚从学校出发,要一段时间抵达。于是,老坛就任由自己的思绪翻飞。
初三时,方晴常常作为优秀学生代表站在主席台上发言,站在操场上的老坛施那时就对她产生了倾慕之情。老坛其实很反感那些“作报告”。可是,方晴的声音却甜美的穿透了他的心。方晴有一头乌黑、齐肩的秀发,渺目烟视。她不穿校服时,漂亮如一只快乐的惊鸿。每次经过她身边,老坛的心经常会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那时流行琼瑶的小说,方晴表面上是班主任眼中好好学习的乖乖女,私下里也偷着看琼瑶的小说。老坛没有看,但他是一个好的倾听者。一下课,他经常从教室左边跑到最右边,站着,有时是坐着(当方晴的同桌出去玩时)听方晴讲《窗外》的故事……老坛也幻想着与方晴在清朝的刑场,在战火蔓延的绥远,在薰衣草盛开的普罗旺斯,爱得死去活来。
一有空闲时间,方晴会在学校旁边的公园散步,他们学校不大,可去的地方不多。于是,老坛假装巧合的出现在那里。公园的座椅,草地上记录了他们的少年心事。方晴告诉老坛,她想辍学。读书让她的心灵麻木了。她想过达尔文似的生活。最好是跟着一艘大船探究大自然的奥秘。老坛吓了一跳,以为她开玩笑的,他回应说:好主意!那我要成为澳大利亚岛上的原著民。
“为什么?”
“因为那座岛上有你啊。”方晴发出啧啧的声音。
…………
有一次在永州九嶷山上搞夏令营,晚上,别的同学都睡着了。老坛则在外面看很近很近的星星。他试图用手去抓。方晴走过来说,你好幼稚哦!天上的星星怎么抓的到。老坛说,看起来很近的。
那天,老坛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我不知道你看到星星会想到什么,反正我会想起你的。”
方晴突然不知怎么接话了,发呆的看着老坛。为了打破尴尬的局面,方晴说,好了啦。很晚了。睡觉啦!
方晴的心微微被被这句突如其来的话打动了。
………
老坛曾经讨厌白天,因为白天总是要听老师“念经”。认识方晴后,他却想第二天快快到来。美梦有时成不了真。运气差的话,有一天醒来,你会突然发现,身边重要的人,消失在人海。初升高考试时,方晴考上了长沙的四大名校,具体是哪所学校老坛也不知道,只是听别人说起过。
老坛上了镇上的一所高中,新的环境,新的同学、老师们,新鲜的东西让人慢慢适应。那时,还没有这么好的通讯工具(手机QQ、微博、微信)。很久没有联系了,老坛顺其自然的想,一切会结束的。也许是自己少年不识愁滋味,给一段萌芽的感情戏加了很多台词,剧情。
…………
又过去了半个小时,老坛忍不住的拨了一下她的手机。方晴挂了,回了他一条短信:来了。
他抬头,果然看到方晴在向他挥手。
“我以为你在那边的万达广场。”方晴说。
“没啊,我忘了告诉你在步行街的万达广场了。”
“你想看什么电影呢?”
“我在公车上,看到《博物馆》的宣传片了。感觉还不错。”
老坛买了第七排第21、22号(中间偏左)位置的票。
电影中,本•斯蒂勒在纽约自然历史博物馆和那些复活了的恐龙、匈奴人、罗斯福总统的故事惹得观众一阵阵笑声。他清晰的记得方晴的笑声:温柔、甜美。
他清晰的记得,方晴问他,那个“罗斯福总统”看起来好面熟啊?
“他去大英博物馆找答案吗?”
“那个印第安女孩是谁呢?”
“你说,有第二部吗?”
…… …… ……
晚上9点20.,老坛和方晴在附近一家叫常德•龙阳的地方吃晚餐。在8楼俯瞰,车如流水马如龙。他们认识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一起看如此美的夜色。
“高中三年,大学四年,七年没见了吧。.”方晴说。
“哪有?大一时见过一次”。老坛说.。
老坛还记得当时相遇的场景。
A大学和B大学隔着一条湘江。一所学校在河东,一所学校在河西。有一次,校园联谊会上,主持人介绍A大学的广播团队,其中就有方晴的名字。他好奇的看了一下舞台,真的是方晴。更高了,漂亮、乌黑的头发在后面束成了一个小髻。迷人的微笑依旧不设防的穿透老坛的心。
他走到方晴面前,怀疑的问,“美女,你好,请问你是方晴吗?”
“是你?!”方晴一眼认出了他。
因为当时比较吵闹,时间也紧,他们只是互相留下了联系方式。可是,老坛却没有主动联系方晴。时间让老坛变得胆怯、自卑。老坛总有一大堆理由阻止自己靠近方晴。他怕拒绝,他怕自己给不了方晴什么,他怕方晴早已不是初中时的方晴,他怕自己与方晴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他甚至怕自己成为方晴讨厌的那一类人……不得不说,老坛在感情上远没有在商场上那么洒脱,那么大气。
但是他有一直关注方晴:她是广播站校园新闻的主播,她参加瑜伽社团,她是助教,她是百里毅行的实践者之一,她每个寒暑假都会外出旅游,她在沃尔玛超市促销方便面,她选择了考研(依然如初中时那么爱学习)…………
“考研什么时候出分数呢?”
“二月”。
“那你回来这么早?”
“你知道么?我本来要在杭州多呆几天的,因为签证没办下来,所以提前回来了。”
“杭州太美,太好玩儿了”方晴陶醉的说。
…………
遗忘,是世界上惟一不存在的词。否则,老坛怎么会记得这么多的细节?!而记性太好,本身是一种折磨。
“领导。”叶子又叫了一声。
“哦,刚才在想工作上的事儿。”老坛说道。
酒吧舞台,柔和的灯光下,一名女歌手在演唱张学友的新歌《用余生去爱》。
女子唱到:“像错过一辈子我才学会了爱,余下来的日子就用来与你相爱。”
老坛想的却是,他的余生再也没有方晴了。只见他拿起一杯白兰地一饮而尽。
那天晚上,老坛作了一个噩梦。
天心阁的台阶上,秋天的落叶铺满地,空旷得只剩下两个人在拾级而上,方晴迅速的松开了老坛的手,平静的说,“这7年多来,你有关心过我吗?在我最开心,最无助、无奈的时候,你在哪里?”
“你知道我喜欢什么吗?”
“你知不知道,你缺席了我生命中最好的几年”。
“我已经不是15、6岁的小女生了。”
“我讨厌断断续续的东西。”
“一切都结束了。”
“而且我已经有男朋友了,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此时,语气由平静变得刺耳。
……………………
方晴的每一句话像一把刀直接插在老坛的心口上。 他大汗淋漓的醒来。他看了一下时间,才凌晨2点。于是,又睡了下去。可是,哪里睡的着。他似梦非梦的记起了笨拙的白骑士默默的向即将醒来爱丽丝说,再见,再见。
第二天上班,总裁从北京飞到了长沙。在办公室里,他们争论的很激烈。当然是为了工作上的事情。办公室的隔音效果不是很好,我们只零星的听到:……只看结果……
老坛没过几天就调到了内蒙古自治区。董事会对于长沙的人选想必有更好的考量。临走那天,我们去黄花机场送他。他说,终于解脱了。终于?我才发现,老坛这几年在这座城市,他一直都过得不开心。
老坛在“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大草原策马扬鞭。像古时候的一名英勇战士。地域是多么神奇的药。
在清理物资的时候,我们发现老坛留下了一组相册。翻开来看:
第一张是,一群人在小桥、流水、人家喝茶,隐约可见茶馆的招牌——我是你的一杯茶。
第二张是,方晴在古代的那种窗户下与京剧脸谱合影,面具右上方有张海报上写:第一天西塘的灰墙白瓦对我的严刑拷打,我没招。
第三张是,老坛与方晴在胡雪岩故居的合影。
第四张是,夕阳映照下,方晴在青石板路上起舞。
……………………
我们打电话给老坛,他的相册要寄给他吗?他说不用了。放在长沙吧,你们扔了也可以。
我们照常到了杭州,西湖十景、西塘什么的,好美的景色,不经意间经过了老坛与方晴去过的地方。我想象着,老坛看到方晴在起舞、微笑、同他说话,并肩漫步苏堤、白堤,一定在想,这就是永恒。
人们常说,中国的城市千篇一律。那是指高楼大厦。但是,你如果愿意寻找的话,每个城市在大的背景下,有着自己与众不同的内核。像杭州的古典,最重要的是,一个人在一座城拥有了难以割舍的回忆,像亨弗莱•饱嘉对英格玛•褒曼说的:我们拥有巴黎,永世不忘。
我慢慢体会到了老坛翻那本翻了N次相册时涌上来的心绪,那是“为她起一念,十年终不改”的执着。他的内心一定挣扎了很久才决定扔掉那组相册。
因为业务的关系,我经常在外面跑。经过幼儿园时,我看到一个很像方晴的女子,下意识的觉得那就是她吧。她此时正在门口接自己的孩子放学。这个时候,一名中年男子从后面温柔的抱住了她,她回过头来与他热吻,很恩爱的样子。等到下课铃声响起,他们才停止了吻。然后,她们的女儿出来了。两个人迎上去,抱住了可爱的小女生。看到他们一家其乐融融的样子,我想,老坛应该也看过这个画面吧。除了祝福,又能怎么样呢?
又一年,老坛与丽姐一起出席公司年会,他们身着正式礼服,手挽着手。我更愿意解读为老坛真的把那段情埋葬了,像《花样年华》中周慕云把秘密埋葬在了那个树洞。不仅仅是因为丽姐经常请我们吃火锅,唱歌。更重要的是丽姐对老坛真的很好。
老坛走过来跟我们打招呼。
“还是长沙好,在那边都没辣椒吃。“
“叶子,越来越漂亮了”。
“小蒙,听说你升职了”。
……………………
我们熟悉的热情的、坚强的老坛又回来了。可是,明天过后,老坛又要去内蒙古了,不如归去吧!假如那里可以像天使一样,给他依赖,给他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