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alysis

日记

4月1日

受邀来到日月城来做一份关于失眠病的研究报告。飞机颠簸，想吐。才下飞机，机场空荡荡，没有多少人。来接机的是失眠委员会的陈岳，一个新来的小伙子，很客气，但不怎么说话。去研究所的路上，我感到这几乎是一座空城，街道灰蒙蒙，甚至连阳光也很暗淡，空气稀薄，可能是在高原的缘故，人有些透不过气。

路边的植物已经枯萎，路面崎岖不平，我几乎要吐出来，但还是克制住。勉强入住了一个小酒店，院长打来电话说我一路颠簸，今天先好好休息，明天再到委员会探讨接下来的研究事宜。

晚饭吃的是一种胶状的食物，口感很像传说中土豆加茄子的味道，具体我说不清，毕竟它们已经灭绝或者淘汰几个世纪了。

服务员是个LOOK 200型号的蓝色机器人，很礼貌，帮我把饭菜放到桌子上，又叮嘱我夜里不要外出，现在失眠病闹得很厉害。我脱下衣服走到它面前，和它道了谢，坐下吃饭。

酒店的电视只播报一件事——失眠病的预防和关于禁止夜晚外出的禁令。我吃完饭和小机器人要了一杯酒，喝完就睡下了。夜里醒来三次。

4月2日

早起时听到隔壁有很大的动静，小机器人来送早餐，它说那是抓昨晚外出聚会的几个年轻人，他们反抗得有些激烈，它说很抱歉吵到我休息了，但很快就会解决。我趁着它出门时往外面看了一眼，三个男青年被反拷着塞进电梯，抓他们的是失眠委员会的人，陈岳跟在他们后面，他看见我后向我微笑致意，我点头回应。

下午我收拾了东西，离开酒店，打车去失眠委员会。路上司机问我终点，我说去失眠委员会，他说去不了。我解释说我是受邀来研究失眠病的。我拿出那张泛白的邀请函给他看。他拿过去随便瞄了一眼后还给了我，然后他指了指外面，他告诉我现在是白天，他们不上班，你要去只能夜里去。我说夜里是不让出门的啊。他说就是咯。我问他可不可以把我先送到委员会附近，等晚上我自己再进去找院长。他拒绝了我，他说他也不清楚我要去哪个委员会，日月城有五个区每一个都设有委员会，我忙说是张院长，他不认识。我只好返回酒店住下。

匆匆吃过早饭，我到前台询问，他们同样不清楚。我只能在酒店看失眠病的相关书籍。酒店在下午短暂停电，后来连网也上不了，小机器人告知我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才能维修好。在停电的期间，陈岳来过一趟，他说很是抱歉院长现在太忙了，让我放心在这边住着，等院长忙完会第一时间传唤我的。他说完就匆匆离开了。我很疑惑，他为什么要用传唤这个词。但我也没多想照旧吃饭、洗澡、看书、记笔记。晚上有些失眠，心里还是有些疑惑，直到两点多才睡着。

4月3日

今日无话，只是睡得更晚些。

4月4日

小机器人出故障，我到前台告诉工作人员，他们没有理我。

4月5日

我试图外出被阻止，先是酒店工作人员说外面太乱，近期失眠病传染得更厉害了，他们也不敢擅自放我外出，把我的身份证扣押在酒店。我在前台解释半天没用。

僵持下，陈岳来了，他帮我把身份证要回来。回到房间后告诉我失眠病研究有了新进展，失眠病药物实现了第十五代更新，院长要出差几天，他说这段时间我的任务是撰写一篇关于失眠病药物的纲领性报告，院长回来后会组织人开研讨会，这篇报告会发表在失眠病相关的权威网站上。他给了我一瓶黄色的小药丸，说在不必要时不能吃。他交代完就离开了。我有些不懂他的话，我怎么会吃呢？同往常一样，我吃了饭后忙到三点才睡着。

4月6日

昨晚做了一个梦，梦到我的妻子，她在五百公里外，她怀孕了，我梦到她生了个女儿，很可爱，眼睛像她，鼻子像我，当我想要抱她们时我仿佛被人摁住手脚，怎么也用不上劲，她就抱着女儿走开，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等我醒来时已是中午十二点。小机器人敲门给我送午餐。我问它要了一杯白酒。喝完继续写我的研究报告。

4月7日

今天要了两杯酒，报告写完第一部分。

4月8日

晚饭时向晓机器人要酒，它拒绝了我，放下晚餐就离开了。有些气愤，人思想的附属品还会抵抗人的意志。酒店的网络还是没有，已经一个星期没和老婆打视频，电话也总打不通，偶尔能接通也是滋滋滋的响着，说的话根本听不清。我的心越发疑惑不解了。还是先把报告写完，见到院长就好。

4月9日

今天除了和小机器人说过几句话，都在忙着修改报告。昨晚没喝酒，到5点才合眼。晚饭后把黄色小药丸吃了一粒，到五点醒来。他们的药功效还是好的。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吃，但是本着务实的思想我觉得这无关紧要，毕竟陈岳说这些药已经投入市场了。

4月10日

今天我是想明白了，院长根本就不是出什么差，分明就是去审那几个青年了。我今天多吃了一粒小药丸，暂时还没有副作用，但总感觉记忆在一点点丢失，因为我竟一时想不起来和妻子第一次约会在哪里，之前我可是记得明明白白的，她早上来电话问得明明白白，我没答上来，只能借故是手机信号不好听不清。不过我想大概是睡得太差的缘故。

4月11日

小药丸只剩下三粒，陈岳也不来！

4月12日

我明显感到药的副作用，它会使人的记忆一点点消失，我是在审报告时发现的，明明才把第一部分看完，看到后面的时候就基本忘了，我可是出了明的好记性，一本书看完我能很明确的指出哪一句话在哪一页的第几行。起初，我怀疑是睡眠的原因，这药物吃了确实入眠快，那我的睡眠也可以，甚至我一天睡10个小时了。渐渐地我怀疑是药物的问题。

4月13日

由于没再吃药，昨晚几乎一夜未眠，早上六点被窗外的鸟叫声吵醒，就再也睡不着。

4月14日

今天陈岳带来一个消息，说黄色小药丸投入医疗的这几天出了大问题，它导致人失忆后会损害神经，有部分患者已经出现痴呆和精神病的症状。他今天来还有个目的，他要带走我写的研究报告。当然他们的把戏我已经多少摸清了，要我继续研究又不给我自由。他走时又叮嘱我不要离开酒店，院长过几天就会见我。

鬼知道！

4月15日

昨夜无眠，今日无事。

4月16日

电视连上日月城的电视频道，手机信号依旧很差。失眠电视台报道了失眠研究委员会最新推出的产品：AI芯片，用于植入重度失眠病患者的脑里。据他们说的已经投入了很大的财力物力，并且在近100名患者身上试验过，效果很好，这些患者很快就能恢复精神，投入到工作中……这些话我听得将信将疑，又是这种把戏。

4月17日

今天我在修改我的报告，我试着把他们的这些做法修正一下，并且我想呼吁人们要去相信他们自己所要相信的东西，不要被舆论和失眠委员会引导，不要盲目，要独立思考。我修改了好几遍，但最终都不太理想。这涉及到失眠委员会，我是他们特聘前来的，我虽然在研究，可终是在坐井观天，我也十分怀疑我的判断，因为我的记忆又开始正常，只是失眠带来的眩晕感，睡眠不足导致思维迟钝，整个人懒洋洋的，我不知道怎样做。

4月18日

今天很开心，下午时小晴（妻子）打来电话，虽然还是听不清，可她重复了很多遍，我确认了很多遍，我当爸爸了。挂完电话我好一会都没有从这种兴奋中走出来，我想立马飞到她们母女身边，抱抱她们，亲亲她们……可现在这边的事完全不像想象中那么简单，我有种被囚禁的感觉。

4月19日

陈岳在中午时候来过，他像是变了一个人，很无礼的把我的手稿扔在桌上，质问我写的什么玩意，我不解的问他是哪里不对，他说我的思想不对，写了对很多委员会不利的话。他还装模做样的说还好是他先看见帮我压下来，要是院长看见会很严重。

我先谢谢他，问他怎么改。他说不能要了，要我写写真实感受。我不懂，问他是什么真实感受。他说就是失眠病的真实感受。他补充说，他们已经知道我患有严重的失眠病，这也是邀请我来参与这个项目的原因之一。他还说，他们会把我治好的。他的话我很诧异。但我还是点头应了下来。他走时又把那份报告带走，还假惺惺的说，院长等我的好文章。

4月20日

昨天陈岳的话让我后背发凉，原来我所谓的特邀只不过是幌子，我才是被研究对象，没准这个小酒店里面全是他们的人，他们还安装了无死角的监控。本来想询问一下我能不能离开几天，回家看我的妻女，昨天克制住了，问不问都是显而易见的，他们不仅要我研究，还要研究我。

4月21日

抵制不住恐惧，我今天逃出来了。凌晨我偷偷潜入到了一个医院。

4月22日

我迷迷糊糊醒来时才发现，身处的医院是失眠病医院。原来如此，一切都是刻意安排。由于我害怕被抓走，我躲在一间堆杂物的仓库。又饿又困，想家，想小晴，想我的女儿，我还没给她取名。

其实，多年来我一直在研究有关失眠病的相关问题，不知道什么原因，我自己在十年前也患上了十分严重的失眠病。开始是只能睡几个小时，婚后就不再睡觉了，我时常通宵写报告、看书，起床又接着上班。身体没什么问题。后来妻子也被我影响了，失眠病也越发严重。

直到日月城彻底被失眠病毁了，我才借着这个机会想寻求一些治疗方法。可没想到他们是把我当做研究对象。我对他们的手段很了解，毕竟做了这么多年研究。医院收纳的患者多用来做药物研究或者是观察。他们把一些重症患者关在漆黑的房间，给他们注射、吃药，现在又搞什么植入芯片。

不可否认，失眠病确实是危险的，日月城曾经是首屈一指的大城市，现在由于失眠病席卷了整座城市，全城市的人都染上了失眠病，他们的症状是随着时间加重的，而城市是人的城市，人的瘫痪导致了城市的瘫痪。失眠委员会的成员是从其他城市调过来的。我在的城市就很安全，失眠还不至于是什么重大疾病。

我刚刚离开仓库，想翻墙出去，终究是徒劳无功，遍地是监控，于是我折回仓库。我被抓走后如果有人捡到我的日记，请您务必帮我转达我的遗愿：

请告诉我的妻子日月城人民大街7幢201那里有她想要的答案，女儿名字叫樱琪……

失眠委员会周刊快讯

失眠病自人类起源时便存在，只是病症程度不同而已。然而现在我们亲爱的日月城已经病入膏肓，它千疮百孔，首要的病症就是失眠病。失眠病的传播途径是多方面的，最重要的就是思想上的传播；它的症状会随着失眠的时间加重。晚期失眠病患者的症状是无法辨别黑夜和白昼，智力下降到3岁孩童的水平，还会引起其他疾病。

经过失眠委员会多年的控制和研究，已经有相关的药物抑制失眠病的恶化，并且近期大脑免费植入AI芯片的工作也已经展开，效果显著，截止今日日月城近一半的企业已经正常运转。学校也恢复上课，陆续还会有学校教学制度的改革，将取消人工教学，转变为分阶段植入相关知识和技能的程序、编码等。（费用详见“你必须要了解的：教学制度的重大变革”）

总而言之，一切都在变好，让我们携手奔向明天！

来源：失眠委员会周刊

监制：陈岳

编辑：玫瑰花翁

日月城人民大街7幢201

张子楚在一百零七岁那年选择安乐死，他很平静地靠在妻子怀里，缓缓睡去，再也不会醒来。他生前总对妻子说，死是老人好的去处，现在他得偿所愿，却在闭上眼睛之前嘴里不停念着：日月城……人民大街……7……幢……2……0……1……

那是他六十年前写在日记本后面的遗愿，自他那年在医院做完AI芯片植入大脑的手术后，他的记忆被选择性清空。手术后他留在了日月城，不再做失眠病的研究，他的大脑被输入医疗的相关编码，在医院给患者大脑植入AI芯片。几十年来，由于表现优异，他一直是优秀员工、先进工作者。一路做到院长，直至90岁退休。

自他退休以后，精神有些不对劲，每天翻看那本被撕散开的日记本，不断拼凑，不断回忆，却总是徒劳无功。以至于他怀疑这本有着他的字迹和署名的日记是否是他写的。他几十年的如一日的从医经历是不可置否的事实，而这本日记却有许多的不友好言论。他日复一日地翻看这些泛黄的纸片。拄着拐杖在家与日月城人民大街7幢201之间往返，那里已经重建了几次，从居民楼到写字楼，最后建成了现在的休闲娱乐中心。他十几年来一无所获。

他的葬礼上，陈岳向大家致辞：

我们亲爱的张子楚医生、院长，在今天永远离开了我们，我们会铭记他对失眠病的研究和治疗所做出的贡献……我们……他愿意捐赠他的有着七十六年行医数据的宝贵芯片，他是个伟大的人，我们永远怀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