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阅读的第一本书
王侠
很久没有阅读毛姆的书，仅仅因为好像有谁说过，他只是一个二流作家。疫情期间，现存书籍读完了，偶然打开了毛姆的书，发现这句话是他在《月亮与六便士》序言里说的。一个敢于面对全世界读者承认自己是一个比较受欢迎的二流作家的人，恐怕未必真是一个二流作家 ，再说，单是这样直率坦陈的性格也是我喜欢的。
我几乎是一口气读完了《月亮与六便士》，紧接着又阅读了《人性的枷锁》，毛姆确实是一位二流作家，优秀的二流作家。他的作品里没有托尔斯泰的宏大深刻的东西，但是也是触动人心。
查尔•斯特里克兰是一位平凡的证券经纪人，他拥有一双儿女，一个殷实而稳定的家庭。儿女健康漂亮，都在当地最好的私立中学读书，妻子喜欢搞“文学沙龙”，和一些并不出名但初出茅庐的文学家交流。妻子漂亮温柔，懂得持家之道，家里家具、装饰尽显女主人的品位。这样的生活说不上人间极品，但也舒适稳定，安逸美好，令人向往。但是，人到中年的他，忽然抛妻弃子，且义无反顾。
查尔•斯特里克兰的行为轰动一时成为当地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遭人唾弃，受人嘲笑。人们把他当做一个中年男人为情而离家出走的趣闻，因为人们实在想不通，一个工作稳定，家庭幸福的中年男人还有什么理由抛妻弃子！
然而，当人们知道他在伦敦独身一人且过着食不果腹的生活的时候，更是哗然，在世俗的人们心理，他的决绝与背离无异于牲畜行为，无异于离经叛道，他对于妻女不负责任使家庭蒙羞，更把自己推倒了生活的边缘。
然而，正是这个行走在生活边缘的中年男人，开始义无反顾地追求自己心中的月亮，为此，他遭人嫌弃，误解；他忍受孤独，寂寞；他流浪，漂泊；他遭受饥饿，甚至疾病，几丧性命！他伤害周围几乎每一个对他友好帮助他的人，每一个世俗的人的友善热情，最后都被蹂躏糟践。人们恨他，畏惧他，但又敬畏他。因为在他褴褛不整的衣衫下，人们感受到一个伟大的灵魂散发出来的魅力，在他那一从火一样的红胡子之上有一双如炬如灯的眼睛。这一双眼睛，看不见世俗的温软，却总能洞穿未来的绚丽。
于是，这个中年男人，不仅避免了生命的平庸， 而且避免了中年的油腻。无论饥寒交迫，一文不名的时候，还是暂时栖居，衣食有保的时候，他只追随一个东西：用绘画表达自己对生活的理解。即使在最饥饿的时候，他也不会用自己的画换取六便士。对他而言，热爱绘画，把心中所想，眼中所见画出来，他就完成了人生的使命。他后半生都在追逐梦想的月亮，生命简单而纯粹 ，除此以外的所有，他都不以为意，毫不介怀，物质的生活，物质的舒适与他没有关系。生存只是为了追求理想的月亮。“明明如月， 何时可掇？”阅读他的时候， 我蓦然明白了一代枭雄曹操的忧患。这些不平凡的人物 ，他们的忧伤在那常人难以企及的天边 ， 然而，曹操毕竟是为了现实的事功 ，他所追求的毕竟还是六便士，只不过他要的远远多于六便士！而斯特里克兰追求的与六便士无关，所以，他让人恨，让人敬畏，但又让人不敢靠近。
最后，查尔•斯特里克兰辗转来到塔西提岛，这里阳光明媚，土著热情，生活原始简单，没有被文明社会习染 ，人们欣然接受，包容了他。在这里，他和土著女人结婚生子， 女人心中只有他，让他居有定所，食有所依，但却从不打扰他作画， 不用生活的琐屑羁绊他，不用女性的温柔缠绕他 ，锁住他， 在这里美丽神奇的大自然中，他的创作进入高潮，生命之火也在熊熊燃烧， 在他身患麻风病，五官扭曲，双眼失明，身体一点点腐烂的过程中，他废寝忘食夜以继日的在墙壁四周完成了人生最壮丽的画作 ，这幅画作四面墙壁到顶部都画满了，它是查尔•斯特里克兰用生命浇筑成的一部奇特的、精心绘制的作品。它奇妙而神秘，无法描述，但它却吸引你，让你敬畏，让你兴奋，让你恐惧，又让你热爱。画面里有某种原始的成分，有某种神秘的力量与预言，让你看后永生难忘。画面色彩绚丽但又静穆深邃，让你感觉到一颗热烈的灵魂的静谧安息 ，感受到空间的无限和时间的无限，让人心生敬畏。临终前，他叮咛土著妻子爱塔烧毁这幅生命之作。
查尔•斯特里克兰最后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他的生命圆满了。他创造了一个世界，并且看见它很美好。然后，他怀着骄傲和鄙夷的心情把它毁灭了。他追求的是追求的过程，除此之外，生命对他毫无意义。这样的干净简单的追求，恐怕只有在这尘埃不落的塔西提岛能够实现。
我们也许会遗憾，如果那幅生命之作不被毁灭，该是怎样的震撼世界，或者能换回多少“六便士”，然而，这一切都与查尔•斯特里克兰无关，当生命之火灼烧灵魂的时候， 他毅然决然的去追求，并且甘之如饴，当生命之火熄灭时，他宁静淡然，没有遗憾。
因为，他真正的活过。生前寂寞，身后荣耀，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他热烈地活过，执着地追求过，并且充分的表达了自己。不知临终之前 ，是否有一轮皎皎孤月 ，在他的心里冉冉升起，照亮了整个宇宙？
掩卷而思，心潮澎湃，久久难平。几个星期以来，我不断在想，同样人到中年的我，能否如他那样放弃已有的安适与温热去追求理想的月亮，我断然的摇头 ，但又不断地想往他的生活。我深深的明白，他的生活，他的选择在我们看来是一种浪漫与传奇，但真要去走一遭 ，那是日复一日的饥饿，寒冷，疾病，寂寞，孤独，而一般人的身体与灵魂没有力量穿过这坚厚的墙壁。
然而，无法否认，他像一道绚丽神奇的光，照进了我灰尘飞扬的人生。在我们中年的衣袋里装着足够的六便士的时候，但也别忘了仰望头顶的那一轮明月。因为，没有它，夜晚是黑暗的；没有它，没法证明你来过；没有它，你的生命不能给世界带来一丝微光。这也许是普通读者阅读这本书的意义。
然而，它的意义又何至于此！？在月亮与六便士之间，你曾经选择了哪一个？现在呢？如果生命可以重来 ，你又会做出何种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