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雄鷹

藍色和白色組成的遼闊天際

它從深潛的海平面一躍而起

以迅疾之速度，以矯健之姿

衝破烏雲，展翼成翱翔雄鷹

海水洶湧澎湃，完成了使命

瞬間湧回你深不可測的眼睛

只為護庇它瑟瑟發抖的魂靈

你曾用大海做成的雙眸凝視

直待它蓄足再次前行的勇氣

向上，飛向原本屬於的蒼溟

在你視線盡頭，撲楞著雙翅

這時一聲長啼劃破萬丈黎明

2015.3.17

8、路上

1、

行囊扔給太平洋

把過去留給東方

向南，再向南

三月的德克薩斯

魯冰花有白有藍

2、

穿越死亡，穿越皸裂山谷

踏著屍骨，踏著閃閃金礦

含一粒避水神珠，輕輕駛入

海平面以下八十六米

回首，風暴擋在墨鏡之外

3、

輸光全部身家，賭徒

用最後的籌碼叫了脫衣舞

扳動槍眼，精液和血一泄如注

女郎吐口煙圈，揚長而去

拉斯維加斯沒人在乎

2015.3.21

9、箴言

事情發生兩次，一遍用來經歷，一遍用來回憶

正在經歷的是自己，正在回憶的是影子

影子告誡自己——摒棄回憶，並永不經歷

可曾有誰在意，任蒙蔽的雙眼罩上霾翳

事情發生兩次，一遍用來經歷，一遍用來回憶

2015.3.25

11、鳥三首

（1）

愛的姿勢只有一個

除了雙手奉上，別無它途

通過他，通過她，愛從身上穿過

你我是由零向無窮的一環

愛如飛鳥回歸天空

（2）

箭脫了弦

鷹飛了天

除了翱翔和俯視

除了到達終點

想不出別的

更愛大地的方式

（3）

群山退成一個背景

你拍翅成一種象徵

躍過真相的邊界

看到幻象之景

你游弋的姿勢於我是種啟示

記憶因為皈依過你

變得超出我的預期

2015.4.9

12、流浪

不要相信責任和邊界，從來不晚

向騙子捐出所有財產來證明慷慨

從乞丐碗裡奪回硬幣來證明勇敢

出發，從侍奉的佛祖和天主跟前

用膝蓋穿越沙漠、河床和冰川

用雙臂走進陌生的人群學習擁抱

忘掉曾在舌尖滑出圓舞曲的語言

忘掉地圖上從未抵達的大洲和大洋

從記憶之樹垂下韻腳來丈量視線

在克洛諾斯吞掉初誕的嬰兒之先

像忠誠巡遊的行星公轉一天

看看太陽的光芒，能折射多遠

眼睛的使命是點亮另一雙眼

手掌的使命是扶起另一雙手

想想群星對我們的庇佑，還有山巒

遠離母親、孩子和狗，遠離父親的忠告

讓竊賊偷走珠寶，讓強盜奪取貞操

讓海水蓋過尖叫，讓淚水

滑落在萬里之外的愛人的枕角

而他在夢中張望，等你終將回到身旁

從不嫌棄，從未輕慢，年輕的心一如初戀

在大地生起篝火，用熱唇親吻你蒼老的臉

直到你合上雙眼，在他懷中含笑長眠

2015.4.18

13、匈奴

帕米爾以東，玉門關以西

從塔克拉瑪幹沙漠到吐魯番盆地

從伊犁到樓蘭、於闐、龜茲

這些披髮左衽的矮壯騎士

留著一小撮鬍鬚和單只耳釘

踏踏踏奏響了西伯利亞的傳說

敬畏於阿爾泰山的冰川和瀚海

他南方的身著霓裳的鄰居，用雙手高舉

潔白無暇的綢緞和比綢緞更柔軟的女人

他西邊的亞歷山大的臣民

奉上用汗血釀成的寶馬和葡萄酒

滋養戈壁灘上每一粒饑渴的沙子

流亡的夏桀終於可以瞑目

他的後裔一手緊握脈血，一手懷抱羊犢

做過商朝的混夷，周朝的獫狁

做過春秋的戎狄，戰國的胡虜

中原從來不是家園，負重忍辱

只為了，被秦皇逐出河套後開始，註定的命運

那無所不知的薩滿女巫

在日落盡頭堆起熊熊篝火

以仲夏為約，以血盟為誓

以雄舉的天父和雌伏的地母為證——

你們遭災難，我就發笑

驚恐臨到你們，我必嗤鼻

扔掉盾牌，用流星錘、弩機、鳴鏑

獵取月氏王的首級，羞辱意味著勝利

頭皮裝飾馬轡，頭顱不妨用作酒器

割開愛妻的喉管，射穿父王的身體

閃耀在眼睛裡的藍色火焰

從陰山刺破長城

如一道閃電劈開未央宮

玷污了公主熟睡中的美好身子

皇上放下華麗麗的駢賦，含淚棄世

手忙腳亂的宦官以頭蹌地

少年的天子指天發誓

少年的郎官負命出使

得得得，噠噠噠

大宛、月氏、大夏，從東追到西

焉耆、庫車、蔥嶺，從西追到南

博望侯空手而歸，而腳下的道路由此鑿空

雲中、河西、漠北，生來就是戰場

當深閨春夢的白骨填滿赤裸的沙漠

當廿歲的驃騎將軍解下盔甲和寶劍

以匍匐的雙膝深深一拜

以顫抖的雙手伸向浩瀚天際

他看到祭壇上空的新月

在狼居胥山頂

跟年輕的帝國一道冉冉升起

連夜遁逃的單于乘著浮槎，從此

隱沒在鷹首獅身的格裡芬浮雕裡

他的身影遠渡重洋，到高加索，到多瑙河

他的血肉流經大地，混入鮮卑，成了末代鐵弗人

混入漢族，成了高顴深目的蒙古、突厥、契丹人

更多的改姓了呼延、獨孤和宇文

還有姓劉的，姓金的，就在你家隔壁

誰知道他們會不會半夜夢見鐵馬冰河

羝羊未乳，胡人已除，文姬將還

當玉兔跑出蟾宮，以百米衝刺的速度

躍上遙遠的貝爾加湖，將捷報傳遞

那披氈南望的牧人緩緩闔上雙眼

在他頭頂，滿月正以絕美的金色

劃下一個偉大傳說的圓圈

穹廬之下，大漠之上

在漸行漸遠的馬蹄聲中

羌笛、青草、天狼星齊齊嘶鳴

悲聲穿過樂府，穿過麒麟閣，穿過千年茂陵

久久回蕩在，此刻空無一人的——

茫茫草原

2015.4.23

14、蝙蝠

因無法抗拒地磁和樹影

把高高的星空踩在腳掌

用超聲波，但不用眼睛

因為那太致命；用翅膀

從倒流的月色舞向精靈

2015.4.27

15、少女二首

（1）

一想到沒有她

他也過得很好

她低頭將腳下的星星

踢出了老遠

（2）

為了不讓駿馬墜入深淵

她拉住韁繩

以巨石般沉重的句號

絆倒了奔騰的字眼

任它在指尖仰起前蹄

久久喑啞，凝固成抛物線

2015.5.4

16、地祭

喜馬拉雅和安納普那雪山之間

木雕大象從泰美爾店鋪齊齊復活

不安地跺腳，跺腳

熟睡的奇它旺叢林在夢中睜眼

犀牛、鱷魚、野豬、孟加拉虎沖出猴廟

驚恐地狂奔，狂奔

費瓦湖水推開博卡拉谷地，躍上珠穆朗瑪峰頂

湖底裂開，以處女作為大地的獻祭

吞下鏡頭中微笑的藏族少女

吞下正和水果結婚的尼瓦爾土著少女

吞下撲向父親懷抱的塔奴族村落少女

吞下攀援在盤山公路的加德滿都少女

看，樹葉以紋理刻入虔誠供奉的褐色雙手

掌心向上，接過籠罩山頭的金色紗麗

俯下山腰，用夕陽，為出門啟程的夜神點上紅色蒂卡

黑白膠捲哢哢作響，看

長長的街頭，有巴德崗的百年優酪乳

和人間所有古老的行業

老皇宮附近，斯旺那布廟

喇嘛們披上袈裟，點起酥油燈

缽盂敲打著佛號聲聲

庫瑪麗的活女神在地上

被槍殺的老國王在天上

都沒有表情

只有藍毗尼的娑羅雙樹下

盤腿坐著一個影子

祂雙眼微垂，歎息著

檢點手心的生死簿

在祂身後，春盡時分的菩提葉子

如恒河細沙從掌縫漏下

鋪滿了舍衛城的祗園精舍

2015.5.4

17、隱喻

你是我

心之沙漠的井眼

從未告解的密室獨白

我是你

童年丟棄的花冠

從未抵達的過往客棧

你是我

盲人手中的凸點

從未唱出的啞者詠歎

我是你

現實之外的蔔占

證明哲學存在的塵埃

我和你

瞬間交叉的軌道

構成了流星生前的座標

2015.7.2

18、母訓

孩子，我的孩子

我已沒有什麼可以教你

我將你的搖籃置於瀑布之上

漂遠點，再漂遠點

忘掉村莊，忘掉姓氏

忘掉葉脈流過指尖

你看玫瑰的根莖滿是荊棘

有朝一日你將從頭上長出帶刺的花冠

我將你的搖籃置於時光之上

飛遠點，再飛遠點

星空璀璨，群山奏鳴

一切早已準備停當

你看水釀成了酒，酒釀成了情

有朝一日你將在身上奏響古老的樂器

飲醉，和回頭看你的男人徹夜飲醉

從此讓時光停頓

尖叫，戰慄，把那男人教予女人的

統統學會

流淚，呼喚，把那女人留住男人的

統統給予

把荊棘的根矛刺向自己

把身體劈成兩半

任他在靈魂深處，在最深處

播下億萬顆花神的種子

任你在灌木叢中，在烈焰中

怒放成一朵玫瑰

象年輕的母親一樣性感

濕潤，微醺，搖曳在獨一無二的荊棘之上

記住他才是屬於你的

真正的搖籃

2015.7.8

19、哲學

地球之外的天體

黑洞之外的星系

圓圈之外的蘇格拉底

吸收了現實之後的所有意義

吞噬了我之後的你

2015.7.17

20、女巫——致安吉拉·卡特

三隻眼的女巫

陰陽一體的精靈

行走在已經死亡的上個世紀

男和女，子和父

馬戲團在指尖亡命跳舞

假裝成孩子的玩具

預言和痛苦，骷髏和廢墟

幻之芙蕖，從淚之泥淤

帶著腥味奪眶而出

連叢林的陰影都中了毒

列成縱隊齊聲狂呼——

她說：停住！

撕下他的面具，打斷他的自瀆

讓饑餓迷失在深谷

她說：停住！

讓我像冰刀一樣，像利斧

切過男人陰莖的根部

——你何其冷酷

2015.7.30

21、無冕——致弗羅斯特

可親還是可怖，你不會作出解釋

雖然用悲傷和理性，有人試圖維護

你在草地全然清醒，卻不置一辭

那是俄國人的把戲，而你不讀評論

從新英格蘭的牧場，到舊英格蘭的倫敦

意志沿著抑揚聲調向上行進，狡黠地顛覆

以格律贏回戰爭，將死亡和祈禱深藏於

清教徒的面具，一如你出生前的棄世修女

冰在火中燃燒，你深諳母音的舞步

為蘋果樹說話，用長鐮對著大地耳語

黑暗和光明沒有分別，以自然為師

鶇鳥飛上指尖歌唱，認為你是一棵樹

從東向西的新大陸，僅用兩倍于你的長度

向上帝實現了諾言；你用詞語拓展疆土

向未知獻上已知的禮物，使後人免于奴役

而你所要的加冕，只是林間的一株植物

2015.8.1

22、恒星——致布羅茨基

曙光升起的刹那，一顆靈魂已進入時間

為記載你的啟示，紅色、藍色和白色覆上身體

暗示了兩種混血，也彰顯出海軍的風範

白樺林和冬天倒映在彼岸，你成為自身的影子

拜月亮之賜，一匹黑馬在夜的荒謬中找到騎手

將衣缽雙手交付，隱忍遲早降臨的榮耀

為此你捂住胸口，把聖彼德堡的寓言低低彈奏

面朝兩百年前的太陽，以沉默，以驕傲

借助韻腳的回音，你將母語撒落如珍珠

智識是全部遺產，它像帝國的大理石一樣冷峻

借助希臘和羅馬的手藝，諾言得以信服

踏進同一條河，因時間與空間的媾和重塑命運

是什麼讓河水哽住，是什麼讓神秘的泉眼乾枯

我們用同一個夢境，釀出了零度的酒精

在公分母允許的有限想像中，等待下一齣戲劇

仰望群星的時分，我看到天空有雙眼睛

2015.8.3

23、教徒——致奧登

盎格魯的鐵匠關上鋪子

把最後一個韻腳投進火裡

因為嫉妒語言和它的朝聖者

時間召喚死神轉身

黑暗中和你對視

威斯敏斯特教堂的沉鐘

也無法產生與你同等的慷慨音色

於是星斗排列成十四行哀歌

月色中照見祂在應許之地觀禮

凡人都有出處

你來自喬叟的故土

還有彌爾頓、詹姆斯

週一到週六熱愛父母

周日屬於上帝

好像跟別的孩子沒有不同

只是突然在禱詞中顯形

從城堡到廢墟，從格林尼治

沿著大地的經緯騰空而起

在過去和未來交替的時日

你看到腳下有大群烏鴉在積聚

當艾略特踏上甲板

大西洋註定要交換一個祭司

作為它私人的喝彩

當海水洶湧著漫過荒原

此岸和彼岸的學究們

用你的語言，在羊皮紙寫下分水嶺

另一個帝國的腳步已在北極圈響起

歷史拖長它的身影緩緩遷移

你天性克制、疏離、不偏不倚

使世人見識了真正的基督徒

敬畏於神的風暴，在你彌留之地

一個聲音曾跪下雙膝祈禱——

“我們與之搏鬥的，何其渺小

與我們搏鬥的，大而無形”

為此你如鷹擊長空

在相對中尋找那絕對之物

為此你用福音之詩

在塵世建造了一座教堂

2015.8.6

秋興四首

24、秋蟲

冒冒失失的蚯蚓離開泥土

還沒幾步就身陷囹圄

撒哈拉沙漠原來不在版圖

金龜子從佛像身上跌落

一口吐出滿腹經綸

涅磐在信徒鞋底

害怕五雷轟頂

蚊子來不及擦乾兇器

就倉皇逃離犯罪現場

毛毛蟲拼命踢腿抗議

不想從花裡胡哨的城裡

被押送回鄉下終老

蜉蝣他衣冠楚楚

在詩裡留下三行遺書

才肯瞑目

只有蛐蛐滿是勇氣

彈起琴賣力求偶

惹落桂影簌簌

2015.9.20

25、秋水

我已走得太遠

我已面目皆非

無法再回到你的身旁

我將親手豢養的孩子再度遺棄

而我無法解釋

為此我離鄉背井

只為不再見到那質詢的眼神

那低纏在身邊的戀戀不去的眼神

告訴我失去和剝奪難以訴說

善良並不足道，天真不堪一擊

深夜的祈禱無人看見

雨中的敲門無人聽見

只有你親手摘下的四葉草

別在我衣襟，別在我衣襟

清淨之水，遊魚自迷

我在岸上認出你的倒影

刹那間不敢相信我犯過的錯

但如果不是錯，怎能在你身上經過

你用山泉清洗我的身體，我報以淚

你用山歌清洗我的耳朵，我報以詩

你說萬物有靈，動物深知人之悲喜

它們不會怨我，因為它們不怨任何人

你說大地輪回，太陽底下並無善惡

只有時光才是主宰一切的法則

當我蘇醒，你遁入水中不復可見

我將童年珍藏的流螢變成流星

願那奪人的光芒照耀你也照耀我

還有我親手摘下的四葉草

別在你衣襟，別在你衣襟

2015.9.7

26、秋思

蒙昧而迅速，有如暴雨

當愛突然降臨，年輕的我們

從不擔心說出的話有任何差錯

也不覺得想一個人是什麼罪過

從不害怕自己的幼稚，也不敬畏於

對方的高深莫測

從未計算和掂量過愛的可能性

也沒想過世上會有不可能的愛

因為蔑視塵俗，因為放浪形骸

我們尚未蒙塵的雙眼

總是在最不可能的人身上看到奇跡

在致命的吸引中學習更為致命的別離

在愛之上，必有更高的善意

不然人們為何成全，又為何放棄

在善之上，必有更高的神旨

不然人們為何沉默，又為何哭泣

在喜悅的淚水中，為相遇

為愛的庇護，而深深感激

2015.9.20

27、秋月

人們指著我，卻沒有看見我

你看見我，卻沒有將我指認

凝視，任斑駁打在赤裸的身上

一張被夏日灼傷過的臉

只有意志才能將它撫平

只有背叛才能得到救贖

壁立千仞，于無名的山崗

當光影終將形象埋葬

而在某個似曾相識的未來之季

刹那間，被滿光照見五蘊

已分不清，峰巒是你的白髮還是冷霜

也不追究，回聲是得不到，還是已失去

返身，推開過去的山門

才看到，我站在這裡

離人群越近，離你越遠

離地面越遠，離你越近

2015.9.23

28、航行

自從你將我的恐懼奪去

我無法再描述孩子的哭泣

和女人的脆弱

誰曾在深夜體驗過

那無用和無望的熱淚

誰就會真正唾棄它

誰曾被猝不及防的時刻

敲擊得粉身碎骨

誰就會伸出顫抖的雙手拼接過去

哦，誰曾熱烈追求過另一條無限延展的海岸線

誰就會知道那潮水的回聲

久久激蕩在，對面空曠的碼頭

通向你的船早已啟程

我站在甲板之上

無人猜得出我的表情

2015.10.18

29、玫瑰

第一枚松針落地

足以喚醒整個四季

終於開口説話——

如果沒有愛過夏日

我將承受不住秋的肅殺

一種愛澆灌了我

一種愛經過了我

千萬種愛裡我只愛過兩種

形而上；它們的名字叫

已失去和得不到

一瞬就是永恒，永恒不過一瞬

除了你的眼睛

沒有任何東西敢這樣任性

然而時間偏愛一切任性之物

在盲目中，將眼前輕輕擺佈

天空掉下飛鳥剝落的種子

我張開花瓣把你接住——此刻

若再不滿足，還要等到何時

2015.11.1

30、六根三首

（1）盲者

閉上雙眼

是為了洞燭幽暗

群星照亮你的驚豔

比日月更為斑斕

奇跡浮現，在夢之深淵

我用雙手摸到你的臉

猶如想像之鏡一樣自然

這時我看見

火紅的秋天向我跑來，自北而南

（2）聾者

聽，世界如此安靜

只有你的聲音

輕輕滑過唇嚶

咚咚叮叮，掉進我的眼睛

揮不去，你的娉婷

沉睡多年的心

因你而發出低鳴

指尖的豎琴從此蘇醒

而你不知，我的愛情

（3）啞者

如何告訴你

我燃燒的痛苦和秘密

發生過的，我已忘記

正在發生的，從未解釋

將要發生的，如果並不甜蜜

那麼但願你

像淚水一樣仁慈

因為我無法告訴你

我燃燒的痛苦和秘密

2015.10.25

31、滿弓

月黑雁飛高，單于夜遁逃。

欲將輕騎逐，大雪滿弓刀。

——盧綸《塞下曲》（其三）

鴻雁翱翔於大漠之上

十個單于化作十道遁光

從雲中到定襄，也曾百步穿楊

途窮的李廣，弓刀早已塵封冰霜

休矣，且將白首祭了沙場

绝域蒼茫，將軍魂归何方

你發誓，這駭人的頭骨必將

和月亮照遍汉唐

手中之弦永遠滿張

一如死神黑色的翅膀

2015.10.28

32、羅馬

摧毀和創造

勝過一切禱告

為證明元老的榮耀

用拜占庭式的驕傲

和競技場上杀人的嗜好

筑起一座屬於上帝的城堡

2015.10.30

33、天狼

——贈S，為一隻馬路上垂死的狗

藍非藍，紅非紅

今生不是人們看到的這般雷同

苦集滅道，胎卵濕化

來生也沒有佛陀說的那樣天花

我不相信三界四生五業六根

天道和人道，並不高貴多少

      ——我早就知道

我不指望人的憐憫慈悲

      ——不，絕不

他們甚至自相殘殺，吃過同袍

我只相信親眼所見，甚於一切經典

——母親的血，孩子的眼

      蝴蝶飛過月下花前

不需要想象天堂

我只懷念走過的地方

當一陣戰栗穿透所有意象

惟願這無聲的蒼穹

托起我從未乞尾過的魂靈，向上

如寶石嵌入銀河

閃爍來自祖先的星芒

——滿眼都是綠光

2015.11.4

34、蠟燭

闖入黑暗的你的手

是我夢寐以求

灼灼燃燒的我的紅字

是拒絕訴説真相的事實

還是保全愛之引信的懺祈

在分不清過去還是未來的某個夜裡

你用煙蒂燙進我

因渴望而淪陷的酒渦

彈指間，拉響引信，玉石焚成灰燼

只留下蜡封的沉默，久久瀰漫在

水蛇般妖嬈的青煙

而祂洞若觀火

從高高垂視的星座

2015.11.13

35、行路

哪裏有破碎的愛情

所有破碎的，都不是愛情

所有成全的，才是愛情

哪裏有破碎的愛情

我捨棄愛情，當愛將我完整

然而有一種神秘，一種力量

召喚我穿經你浩瀚的心靈之境

——那裡完全沒有我

我所去路，正是來路

我所經處，繁星满佈

我所愛物，身在泥土

冥冥中早已為我揀選你的心

穿經一條完全沒有我的路

而我將大笑，甚至忘了揩去淚水

2015.12.4

36、飛鳥

我已飛越萬重

此刻收攏翅膀

棲息於你的枝頭

當沉寂浮現

星穹開始燃燒

仰望天際

我只為你彈唱歌謠

我來自無名之鄉

前往無主之地

偶然經過這三千森林

獨愛你深植大地

傲立於萬木之上

衝破我俯瞰的視界

直抵空境

雙翼瞬間下墜

掉進你原本無情的冠蓋

以細爪撥開迷離

也許是月影

用紅喙輕啄黝黑

是樹皮还是眼睛

直到你因歡愉而震顫全身

將落葉鋪滿旅人走過的冬夜

而我縱身一躍

消失在無涯之海

2015.12.17

37、故鄉

女人燃燒的臉龐如太陽倒挂穹蒼

男人黑色的影像在青石板撕開月光

億萬顆無意識的星星從天上掉到地上

催熟了秋後等待收割的稻浪

啼哭嘹亮，當意識開始昇騰

女人用炊煙藏起孩子出走的翅膀

教他以雙手捕捉流水的聲音和形狀

看四季如何在白櫸樹上把奇跡次第顯現

用牛羊的語言

召喚它們從夕陽飛回村莊

哦童年，和野獸一起成長

在地母的懷里如山花綻放

如果人間也有天堂

那一定是母親所在的地方

那一定是母親所在的地方

2015.12.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