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锦拿起文件跑下楼,她租的房子是老城的筒子楼,便宜和距离上班的地方近使这里成了陈锦的首选。
她在隔筒子楼两条街道外的写字楼里上班,在公司做销售的工作,通常陈锦只需要走十几分钟就到了公司。
筒子楼与两条街外的写字楼是两个天地,筒子楼是城市的边角,被贴着玻璃幕墙的高楼挤到角落,萧索地立在那里,越来越多的人搬离了筒子楼,只剩下一些穷困的租户。
老旧的房屋被高楼挡去了阳光,电线分割了它有限的天空。
下楼要穿过一条小巷才能到街上,早上刚下过雨,天阴沉沉的,筒子楼更显落败。
陈锦踏破路上的积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巷口开了家小卖部,陈锦这才发现,她在小卖部停下,买了盒饼干,收钱的又成了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婆婆,一个小女孩坐在一旁看电视,嘴里咔擦咔擦咬着坚果,电视很小很旧,放着模糊的片段,一个老婆婆抱着小女孩在说些什么,小女孩哭得很伤心,墙上写着“只生一个好的标语”,看服饰,应该是90年代的打扮。
老婆婆找了钱,陈锦抓起饼干就快步离开,今天闹钟没响,陈锦莫名起晚了。
晚上同客户吃了饭,喝了酒,打车到巷口,头脑昏沉,付了钱下车,蹲在墙角吐了一阵,看了看手机,十点四十五。
摇摇晃晃向前走,黯淡的橘黄色路灯把影子投在地面,陈锦思索着明天周六,睡一觉,再去银行把这个月的给父母的钱转过去。
巷子很黑,偶尔传来犬吠。
只有小卖部还亮着灯,老婆婆坐在货柜后面,那个小女孩还在看电视,嘴里的坚果咔嚓咔嚓响着。
老婆婆注意到了陈锦,起身叫住她。
“诶,小姑娘啊。”
陈锦扶着额头茫然看着老婆婆。
“喝酒了吧,我这里有些解酒的冲剂,回去冲热水喝了,会好些的。”老婆婆眯起眼睛,眼角皱纹层层叠叠。
“啊?谢谢,多少钱呢?”陈锦迷糊接过那盒药。
老婆婆摇头,“没事,做一个好梦吧。”
“谢谢。”陈锦拿起药盒,继续走回家。
路过小女孩时,陈锦瞟了一眼电视,一个女人拿着刀刺向男人,血喷溅出来,电视因为老旧,闪现着雪花,女人的脸脏污得面目全非,所以陈锦看不真切那女人和男人的样子。给小孩子看这种东西好么?陈锦在心中嘀咕。
到家,开灯,用电热水壶烧了水,热水正翻滚着叫嚣,啪一声,白色荧光灯熄灭,又跳闸了,陈锦叹了口气,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打开药盒,拿出一包药剂,药剂包上印着黑体字“落梦”,印藏绿色的塑料袋上,在明亮狭窄的光区中显得暗沉,陈锦觉得劳累也没有多想,撕开包装倒在碗里,用热水冲开。
喝过一口,味道清香,头痛似乎缓解了些许。四周是空洞洞的黑暗,虚空的黑暗,隐约觉得有什么事情,却也想不起来。
仰头倒下,落入梦境。
睡醒,窗外天阴沉,看不出时间,打开手机,上面显示7:40,陈锦坐起,银行要开门了。
洗了一把脸,陈锦便出门了。
走到楼下,人围了一圈。
“死人了。”隔壁的刘老太对着她儿媳窃窃私议。
“不知道怎么死的,早晨起来人就瘫在这里了,被人划了脖子。”
陈锦望了一眼,不打算凑热闹。
挤过人群,径直向前走,这时,两个人抬着一个白色担架走来,上面盖着白布。
走过陈锦时,莫名一阵风吹过,白布滑落,人群爆发出尖叫。
是一个男人,眼睛外凸,嘴大张着,面容扭曲,似乎生前经历了意想不到的恐怖,脖子上有一条很长的伤口,血肉翻上来,弥漫出血腥味。
办事员忙着疏散人群,陈锦被撞了一下,额头冒出冷汗,那担架上的尸体,怎么是他。
客户那边的负责人,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在昨晚的应酬酒席上暗示陈锦,“想获得订单,你得懂付出,让你们老大教教你。”
随后老大给陈锦发了短信,也告诉了那边负责人陈锦的住址。
陈锦颤抖着打开手机,点开邮件,那条露骨的短信依然像一条带着血光的刺。
“陈锦啊,只要你陪睡,这个大单就签下来了,报酬可不少啊,而且今年你的晋升有望了。”
陈锦胃中一阵恶心,手抖着删去了那条短信,从现场跑开。
路过小卖部,小女孩依旧坐在电视机前,老婆婆在摇椅上睡觉,小卖部隔绝了外界的喧哗。
到了银行,陈锦本应该把剩下的钱都打过去,老家父亲欠了赌债,这几年陈锦都在帮父亲还,陈锦手停顿了一下,少输入了一万。
取了一千出来,抱着包走出银行,脑中一片混乱,怎么办?到底怎么回事?警察会来找我么?这个客户丢了,奖金怎么办?是被抢劫了么?他怎么会死了呢!
无数地问题在脑袋里爆炸。
穿过车流,走过天桥,从高楼底层走过,穿进小巷。
最后一辆车驶出了小巷,阳光穿透云层,秋天清透的阳光在空中凝固。
无聊的老年人坐在巷口闲聊,脸上满是神秘,像是在说什么惊天秘密,骑着三轮车的中年男人剐蹭了年轻人的摩托,双方争执不下,吵得面红耳赤,小男孩趴在墙角看蚂蚁,接了一杯水倒下去,蚂蚁被冲走,尸体浮在水流上,流进了下水道,小男孩咯咯笑着。
陈锦走到小卖部想买些吃的东西,她呆立在货柜前,却不知道买什么,她不饿,一点都不饿。
这才看清楚那小女孩,扎着羊角辫,穿着红色横条纹T恤,浅蓝色牛仔裤,腿上放着一包大杏仁,小手抓起一颗,用右边的虎牙咬开一半,咔嚓,咔嚓。
她目不转睛盯着电视,好像换了一部剧,演员是现代的装扮,两个男人相拥亲吻,其中一个有些像隔壁刘老太的儿子。
小孩子这么开放。
老婆婆喊陈锦。
“小姑娘,要些什么呀?”
“啊。”陈锦看向老婆婆,双眼眯着,手上贴了一块创口贴,面容依旧慈祥。
“有卖这坚果么?”
“大杏仁呀,有。”
老婆婆转身从货架上拿出一袋坚果递给陈锦。
“多少钱呀。”
“十块。”
这么便宜,陈锦拿出钱包递给老婆婆十块。
老婆婆笑眯眯的,陈锦感觉一丝暖意,昨晚的药剂温暖,是这世界唯一给她的慰藉。
“谢谢你,老婆婆。”
陈锦回家,把闸门推上去,呆呆坐在床上,陡然冷得厉害,把棉被裹在身上,还是冷,从皮肤深处渗透出的冷。
叮......
电话响起了,吓了陈锦一跳。
“张经理”
陈锦心跳动得厉害。
“喂,经理。”
“小陈啊。朱总,是,在你那边被杀了么?”
“不不,不是我,在楼下,不知道是谁.....”陈锦脸通红。
“哎,这家你先不跟了吧,已经给小刘了,你先休息吧。”
“经理,我.......”
“嘟嘟嘟.....”电话已经挂断。
陈锦颓然坐在床上,终于,哭了出来。那胖子的死怎么比得上订单重要。
掀开被子想睡一觉,床单上有血迹,脱下裤子,陈锦发现自己这个月的月事来了,裤子上也有血迹。
屋外响起敲门声。
“有人在么?”
陈锦呆坐在床上,迈不开腿。
“小姑娘昨天电视响了一晚上,我儿媳妇今天早上看到她出门,现在还没回来吧。”隔壁的刘老太嗓门很大,老房子墙不隔音,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没回来啊,好吧。”
脚步声渐渐消失。
腹部像被挨了一记重拳,冷汗从背上冒出,她蜷缩在床上,脸色苍白。
我什么都没做啊,为什么昨天晚上电视会响,不是跳闸了么,我昨晚上不是一直在睡觉么?诡异侵蚀着陈锦,她盯着天花板,渐渐露出了恐惧的神色,天花板顺着印记斑驳的墙面上渗出血来,形状向四周喷溅,这是什么?
她尖叫撑起身体,向客厅跑去,因为恐惧而身体不稳,踩到一块硬物滑到在地,她看到那块硬物闪着银光,是一个S形字母,那硬物连着黑色的长条,如一条蜿蜒的黑蛇蛰伏在角落。
是那胖子的皮带,陈锦认得,应酬上那胖子腰间的皮带刺眼地镶嵌在他的肥肉上,油腻得恶心。
陈锦腿软站不起来,用手撑着后退,一下撞到墙壁的一角,眼睛只觉得天旋地转,血迹和老旧的房屋、s形的银色皮带在眼前转动。
为什么?为什么?
如同利刀剜进陈锦的大脑。
“你杀了他。”四周仍在旋转,一个笑脸现出来了,眯着眼,眼角皱纹层层叠叠,是小卖部的老婆婆。
“不是,怎么会?”陈锦尖叫着否认。
“昨晚上你喝醉了,是他送你回来的,我看到了。”老婆婆依旧笑着。
“之后你又下楼来了,凌晨两点,不过幸好,因为太晚没有一个人,你衣服上有血迹,脸色苍白,拖着一个黑色的大袋子。”
“骗人,凌晨两点,怎么可能,我十点半就回家了,你还给了我解酒药,我一到家喝了药就睡了。”
“小姑娘,要说你为什么记不得了,因为我可以篡改你的记忆,你喝的那个解酒药让你昏过去,顺便替换记忆,我替你收拾了房间,布置了尸体。放心,是在帮你,你不会被抓走,你父亲的赌债我也可以替你还上。”老婆婆的脸笑得僵硬起来。
“只是,你要付出代价,这是规则。你会知道的,这是规矩,由罪人来观察真相,直到下一个替代品。二十年了,囡囡啊,是奶奶错了,这下,我终于能解脱了,奶奶好想你。”老婆婆的笑脸破碎,卷进旋转的房屋之中。
渐渐,眼前景物平静下来,陈锦大口喘着气。
叮铃,手机短信响起来,陈锦吓了一个激灵,她抖着手划开屏幕。
“小锦,二十万已经还完了,哎呀,这下轻松了。以后不要太为难自己,吃好一点,住好一点,爸爸再也不去赌了,什么时候回来,爸爸给你做酸菜鱼。”
眼泪兀地流下,这一刻,陈锦想了千万遍,自己可以去享受生活,而不是住在这灰暗破败的筒子楼里。
但不应该是现在,今天只转了两万,离还完还剩十万,不可能,她算过好多遍。
难道那老婆婆说的是真的,那胖子真是我杀的?
陈锦小腹钝痛,可恐惧感却比疼痛更甚。
外面一片寂静,下午三点,午睡起来的闲人应该现在就开始闹了,可是却一片寂静。
不是的,是幻觉,是的,陈锦决定去找小卖部的老婆婆。
开门,阳光很刺眼,已经是秋天了,蝉鸣却不断,一个人都没有,筒子楼空空荡荡,空气凝固,没有风,废弃烟头的烟直直升上去。
没有人,陈锦四处跌撞,人类像被阳光蒸发干净,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陈锦向小卖部跑去,小女孩还在看电视,嘴里嚼着坚果,咔嚓咔嚓。
可是店铺里并没有老婆婆。
陈锦打算去问小女孩,她走到小女孩身后,手僵直在半空,那小电视里面,一个女人穿着黑色西装裤和灰色毛衣,头发胡乱披散着,右手僵在半空,眼中满是恐惧,那女人分明就是现在的自己。
小女孩转过头来,那是一张笑眯眯的脸,眼角的皱纹层层叠叠。
杀人事件因为没有找到证据成了悬案,随着一起发生的还有一件女人失踪案。市里面终于要对筒子楼进行拆迁治理,很多人搬了家,隔壁刘老太也搬到了儿媳给家里买的新房。
建筑被废弃了,不过老人间流传着一个怪谈。
筒子楼有一家神秘的小卖部,偶然会看到它,但是实际上这间小卖部并不存在,有人说看到一个小女孩在小卖部看电视,也有人说是一个女人,嘴里咔嚓咔嚓嚼着坚果。
那电视里放的是所有人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