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武帝太元二十一年 396年
五月,初,燕主垂先段后生子令、寶,後段后生子朗、鑒,愛諸姬子麟、農、隆、柔、熙。寶初為太子,有美稱,已而荒怠,中外失望。後段后嘗言於垂曰:「太子遭承平之世,足為守成之主;今國步艱難,恐非濟世之才。遼西、高陽二王,陛下之賢子,宜擇一人,付以大業。趙王麟奸詐強愎,異日必為國家之患,宜早圖之。」寶善事垂左右,左右多譽之,故垂以為賢,謂段氏曰:「汝欲使我為晉獻公乎?」段氏泣而退,告其妹范陽王妃曰:「太子不才,天下所知,吾為社稷言之,主上乃以吾為驪姬,何其苦哉!觀太子必喪社稷,范陽王有非常器度,若燕祚未盡,其在王乎!」寶及麟聞而恨之。
乙丑,使麟謂段氏曰:「后常謂主上不能守大業,今竟能不?宜早自裁,以全段宗!」段氏怒曰:「汝兄弟不難逼殺其母,況能守先業乎!吾豈愛死,但念國亡不久耳。」遂自殺。寶議以段后謀廢適統,無母后之道,不宜成喪,群臣咸以為然。中書令眭邃揚言於朝曰:「子無廢母之義,漢安恩閻后親廢順帝,猶得配饗太廟,況先后暖昧之言,虛實未可知乎?」乃成喪。
六月,癸酉,魏王珪遣將軍王建等擊燕廣寧太守劉亢泥,斬之,徙其部落於平城。燕上谷太守開封公詳棄郡走。詳,皝之曾孫也。
丁亥,魏賀太妃卒。
燕主寶定士族舊籍,分辨清濁,校閱戶口,罷軍營封廕之戶,悉屬郡縣。由是士民嗟怨,始有離心。
平規收合餘黨據高唐,燕主寶遣高陽王隆將兵討之。東土之民,素懷隆惠,迎候者屬路。秋,七月,隆進軍臨河,規棄高唐走。隆遣建威將軍慕容進等濟河追之,斬規於濟北。平喜奔彭城。
魏群臣勸魏王珪稱尊號,珪始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蹕,改元皇始。參軍事上谷張恂勸珪進取中原,珪善之。
燕遼西王農悉將部曲數萬口之并州,并州素乏儲郞。是歲早霜,民不能供其食。又遣諸部護軍分監諸胡,由是民夷俱怨,潛召魏軍。八月,己亥,魏王珪大舉伐燕,步騎四十餘萬,南出馬邑,逾句注,旌旗二千餘里,鼓行而進。左將軍雁門李栗將五萬騎為前驅,別遣將國封真等從東道出軍都,襲燕幽州。
燕征北大將軍、幽、平二州牧、清河公會母賤而年長,雄俊有器藝,燕主垂愛之。寶之伐魏也,垂命會攝東宮事、總錄,禮遇一如太子。及垂代魏,命會鎮龍城,委以東北之任,國官府佐,皆選一時才望。垂疾篤,遺言命寶以會為嗣;而寶愛少子濮陽公策,意不在會。長樂公盛與會同年,恥為之下,乃與趙王麟共勸寶立策,寶從之。乙亥,立妃段氏為皇后,策為皇太子,會、盛皆進爵為王。策年十一,素憃弱;會聞之,心慍懟。
九月,章武王宙奉燕方垂及成哀段后之喪葬於龍城宣平陵。寶詔宙悉高陽王隆參佐、部曲、家屬還中山,會違詔,多留部曲不遣。宙年長屬尊,會每事陵侮之,見者皆知其有異志。
戊午,魏軍至陽曲,乘西山,臨晉陽,遣騎環城大噪而去。燕遼西王農出戰,大敗,奔還晉陽,司馬慕輿嵩閉門拒之。農將妻子帥數千騎東走,魏中領將軍長孫肥追之,及於潞川,獲農妻子。燕軍盡沒,農被創,獨與三騎逃歸中山。
魏王珪遂取并州。初建台省,置刺史、太守、尚書郎以下官,悉用儒生為之。士大夫詣軍門者,無少長,皆引入存慰,使人人盡言,少有才用,咸加擢敘。己未,遣輔國將軍奚收略地汾川,獲燕丹楊王買得及離石護軍高秀和。以中書侍郎張恂等為諸郡太守,招撫離散,勸課農桑。
燕主寶聞魏軍將至,議於東堂。中山尹苻謨曰:「今魏軍眾強,千里遠鬥,乘勝氣銳。若縱之使入平土,不可敵,宜杜險以拒之。」中書令眭邃曰:「魏多騎兵,往來剽速,馬上繼糧,不過旬日。宜令郡縣聚民千家為一堡,深溝高壘,清野以待之。彼至無所掠,不過六旬,食盡自退。」尚書封懿曰;「今魏兵數十萬,天下之勍敵也,民雖築堡,不足以自固,是聚兵及糧以資之也。且動搖民心,示之以弱。不如阻關拒戰,計之上也。」趙王麟曰:「魏今乘勝氣銳,其鋒不可當,宜完守中山,待其弊而乘之。」於是修城積粟,為持久之備。命遼西王農出屯安喜,軍事動靜,悉以委麟。
十月,魏王珪使冠軍將軍代人於栗磾、寧朔將軍公孫蘭帥步騎二萬,潛自晉陽開韓信故道。己酉,珪自井陘趨中山。李先降魏,珪以為征東左長史。
魏王珪進攻常山,拔之,獲太守苟延,自常山以東,守宰或走或降,諸郡縣皆附於魏,惟中山、鄴、信都三城為燕守。十一月,珪命東平公儀將五萬騎攻鄴,冠軍將軍王建、左將軍李栗攻信都。戊午,珪進軍中山;己未,攻之。燕高陽王隆守南郭,帥眾力戰,自旦至晡,殺傷數千人,魏兵乃退。珪謂諸將曰:「中山城固,寶必不肯出戰。急攻則傷士,久圍則費糧,不如先取鄴、信都,然後圖之。」丁卯,珪引兵而南。
章武王寅自龍城還,聞有魏寇,馳入薊,與鎮北將軍陽城王蘭乘城固守。蘭,垂之從弟也。魏別將石河頭攻之,不克,退屯漁陽。
珪軍於魯口,博陵太守申永奔河南,高陽太守崔宏奔海渚。珪素聞宏名,遣吏追求,獲之,以為黃門侍郎,與給事黃門侍郎張袞對掌機要,創立制度。博陵令屈遵降魏,珪為中書令,出納號令,兼總文誥。
燕范陽王德使南安王青等夜擊魏軍於鄴下,破之,魏軍退屯新城。青等請追擊之,別駕韓言卓曰:「古人先計而後戰。魏軍不可擊者四:懸軍遠客,利在野戰,一也;深入近畿,頓兵死地,二也;前鋒既敗,後陣方固,三也;彼眾我寡,四也。官軍不宜動者三:自戰其地,一也;動而不勝,眾心難固,二也;城隍未修,敵來無備,三也。今魏無資糧,不如深壘固軍以老之。」德從之,召青還。青,詳之兄也。
十二月,魏遼西公賀賴盧帥騎二萬會東平公議攻鄴。賴盧,訥之弟也。
魏別部大人沒根有膽勇,魏王珪惡之。沒根懼誅,己丑,將親兵數十人降燕,燕主寶以為鎮東大將軍,封雁門公。沒根求還襲魏,寶難與重兵,給百餘騎。沒根效其號令,夜入魏營,至中仗,珪乃覺之,狼狽驚走;沒根以所從人少,不能壞其大眾,多獲首虜而還。
安帝隆安元年 397年
正月,燕范陽王德求救於秦,秦兵不出。鄴中恟懼。賀賴盧自以魏王珪之舅,不受東平公儀節度,由是與儀有隙。儀司馬丁建陰與德通,從而構間之,射書入城中言其狀。甲辰,風霾,晝晦。賴盧營有火,建言於儀曰:「賴盧燒營為變矣。」儀以為然,引兵退。賴盧聞之,亦退。建帥其眾詣德降,且言儀師老可擊。德遣桂陽王鎮、南安王青帥騎七千追擊魏軍,大破之。
燕主寶使左衛將軍慕輿騰攻博陵,殺魏所置守宰。
王建等攻信都,六十餘日不下,士卒多死。庚申,魏王珪自攻信都。壬戌夜,燕宜都王鳳逾城奔中山。癸亥,信都降魏。
燕主寶聞魏王珪攻信都,出屯深澤,遣趙王麟攻楊城,殺守兵三百。寶悉出珍寶及宮人募郡縣君盜以擊魏。
二月,己巳朔,珪還屯楊城。沒根兄子丑提為并州監軍,聞其叔父降燕,懼誅,帥所部兵還國作亂。珪欲北還,遣其國相涉延求和於燕,且請以其弟為質。寶聞魏有內難,不許,使冗從僕射蘭真責珪負恩,悉發其眾步卒十二萬、騎三萬七千屯於曲陽之柏肆,營於滹沲水北以邀之。丁丑,魏軍至,營於水南。寶潛師夜濟,募勇敢萬餘人襲魏營,寶陳於營北以為之援。募兵因風縱火。急擊魏軍,魏軍大亂,珪驚起,棄營跣走;燕將軍乞特真帥百餘人至其帳下,得珪衣靴。既而募兵無故自驚,互相斫射。珪於營外望見之,乃擊鼓收眾,左右及中軍將士舟稍稍來集,多布火炬於營外,縱騎沖之。募兵大敗,還赴寶陳,寶引兵復渡水北。戊寅,魏整眾而至,與燕相持,燕軍奪氣。寶引還中山,魏兵隨而擊之,燕兵屢敗。寶懼,棄大軍,帥騎二萬奔還。時大風雪,凍死者相枕。寶恐為魏軍所及,命士卒皆棄袍仗、兵器數十萬,寸刃不返,燕之朝臣將卒降魏及為魏所繫虜者甚眾。
先是,張袞常為魏王珪言燕秘書監崔逞之材,珪得之,甚喜,以逞為尚書,使錄三十六曹,任以政事。
魏軍士有自柏肆亡歸者,言大軍敗散,不知王處。道過晉陽,晉陽守將封真因起兵攻并州刺史曲陽侯素延,素延擊斬之。
南安公順守雲中,聞之,欲自攝國事。幢將代人莫題曰:「此大事,不可輕爾,宜審待後問;不然,為禍不細。」順乃止。順,什翼犍之孫也。賀蘭部帥附力眷、紇鄰部帥匿物尼、紇奚部帥叱奴根皆舉兵反,順討之,不克。珪遣安遠將軍庾岳帥萬騎還討三部,皆平之,國人乃安。
珪欲撫尉新附,深悔參合之誅,素延坐討反者殺戮過多,免官;以奚牧為并州刺史。牧與東秦主興書稱「頓首」,與之均禮。興怒,以告珪,珪為之殺牧。
己卯夜,燕尚書郎慕輿謀弒燕主寶,立趙王麟;不克,斬關出奔魏。麟由是不自安。
三月,燕以儀同三司武鄉張崇為司空。
初,燕清河王會聞魏軍東下,表求赴難,燕主寶許之。會初無去意,使征南將軍庫辱官偉、建威將軍餘崇將兵五千為前鋒。崇,嵩之子也。偉等頓盧龍近百日,無食,啖馬牛且盡,會不發。寶怒,累詔切責;會不得已,以治行簡練為名,復留月餘。時道路不通,偉欲使輕軍前行通道,偵魏強弱,且張聲勢;諸將皆畏避不欲行。餘崇奮曰:「今巨寇滔天,京都危逼,匹夫猶思致命以救君父,諸君荷國寵任,而更惜生乎!若社稷傾覆,臣節不立,死有餘辱。諸君安居於此,崇請當之。」偉喜,簡給步騎五百人。崇進至漁陽,遇魏千餘騎,崇謂其眾曰:「彼眾我寡,不擊則不得免。」乃鼓噪直進,崇手殺十餘人。魏騎潰去,崇亦引還,斬首獲生,具言敵中闊狹,眾心稍振。會乃上道徐進,是月,始達薊城。
魏圍中山既久,城中將士皆思出戰。征北大將軍隆言於寶曰:「涉珪雖屢獲小利,然頓兵經年,凶勢沮屈,士馬死傷太半,人心思歸,諸部離散,正是可破之時也。加之舉城思奮,若因我之銳,乘彼之衰,往無不克。如其持重不決,將卒氣喪,日益困逼,事久變生,後雖欲用之,不可得也,!」寶然之。而衛大將軍麟每沮其議,隆成列而罷者,前後數四。
寶使人請於魏王珪,欲還其弟觚,割常山以西皆與魏以求和。珪許之;既而寶悔之。己酉,珪如盧奴,辛亥,復圍中山。燕將士數千人俱自請於寶曰:「今坐守窮城,終於困弊,臣等願得一出樂戰,而陛下每抑之,此為坐自摧敗也。且受圍歷時,無他奇變,徒望積久寇賊自退。今內外之勢,強弱懸絕,彼必不自退明矣,宜從眾一決。」寶許之。隆退而勒兵,召諸參佐謂之曰:「皇威不振,寇賊內侮,臣子同恥,義不顧生。今幸而破賊,吉還固善;若其不幸,亦使吾志節獲展。卿等有北見吾母者,為吾道此情也!」乃被甲上馬,詣門俟命。麟復固止寶,眾大忿恨,隆涕泣而還。
是夜,麟以兵劫左衛將軍北地王精,使帥禁兵弒寶。精以義拒之,麟怒,殺精,出奔西山,依丁零餘眾。於是城中人情震駭。寶不知麟所之,以清河王會軍在近,恐麟奪會軍,先據龍城,乃召隆及驃騎大將軍農,謀去中山,走保龍城。隆曰「先帝櫛風沐雨以成中興之業,崩未期年而天下大壞,豈得不謂之孤負邪!今外寇方盛而內難復起,骨肉乘離,百姓疑懼,誠不可以拒敵;北遷舊都,亦事之宜。然龍川地狹民貧,若以中國之意取足其中,復朝夕望有大功,此必不可。若節用愛民,務農訓兵,數年之中,公私充實,而趙、魏之間,厭苦寇暴,民思燕德,庶幾返旆,克復故業。如其未能,則憑險自固,猶足以優遊養銳耳。」寶曰:「卿言盡理,騰一從卿意耳。」
遼東高撫,善卜筮,素為隆所信厚,私謂隆曰:「殿下北行,終不能達,太妃亦不可得見。若使主上獨往,殿下潛留於此,必有大功。」隆曰:「國有大難,主上蒙塵,且老母在北,吾得北首而死,猶無所恨。卿是何言也!」乃遍召僚佐,問其去留,唯司馬魯恭、參軍成岌願從,餘皆欲留,隆並聽之。
農部將谷會歸說農曰:「城中之人,皆涉珪、參合所殺者父兄子弟,泣血踴躍,欲與魏戰,而為衛軍所抑。今聞主上當北遷,皆曰:『得慕容氏一人奉而立之,以與魏戰,死無所恨。』大王幸而留此,以副眾望,擊退魏軍,撫寧畿甸,奉迎大駕,亦不失為忠臣也。」農欲殺歸而惜其材力,謂之曰:「必如此以望生,不如就死!」
壬子,夜,寶與太子策、遼西王農、高陽王隆、長樂王盛等萬餘騎出赴會軍,河間王熙、勃海王朗、博陵王鑒皆幼,不能出城,隆還入迎之,自為鞁乘,俱得免。燕將王沈等隆降魏。樂浪王惠、中書侍郎韓范、員外郎段宏、太史令劉起等帥工伎三百奔鄴。
中山城中無主,百姓惶惑,東門不閉。魏王珪欲夜入城,冠軍將軍王建志在虜掠,乃言恐士卒盜府庫物,請俟明旦,珪乃止。燕開封公詳從寶不及,城中立以為主,閉門拒守。珪盡眾攻之,連日不拔,使人登巢車,臨城諭之曰:「慕容寶已棄汝走,汝曹百姓空自取死,欲誰為乎?」皆曰:「群小無知,恐復如參合之眾,故苟延旬月之命耳。」珪顧王建唾其面,使中領將軍長孫肥、左將軍李栗將三千騎追寶至范陽,不及,破其新城戍而還。
燕主寶出中山,與趙王麟遇於□開城,麟不意寶至,驚駭,帥其眾奔蒲陰,復出屯望都,土人頗供給之。慕容詳遣兵掩擊麟,獲其妻子,麟脫走入山。
甲寅,寶至薊,殿中親近散亡略盡,惟高陽王隆所領數百騎為宿衛。清河王會帥騎卒二萬迎於薊南,寶怪會容止怏怏有恨色,密告隆及遼西王農。農、隆俱曰:「會年少,專任方面,習驕所致,豈有它也!臣等當以禮責之。」寶雖從之,然猶詔解會兵以屬隆,隆固辭;乃減會兵分給農、隆。又遣西可公庫辱官驥帥兵三千助守中山。
丙辰,寶盡徙薊中府庫北趣龍城。魏石河頭引兵追之,戊午,及寶於夏謙澤。寶不欲戰,清河王會曰:「臣撫教士卒,惟敵是求。今大駕蒙塵,人思效命,而虜敢自送,眾心忿憤。《兵法》曰:『歸師勿遏。』又曰『置之死地而後生。』今我皆得之,何患不克!若其捨去,賊必乘人,或生餘變。」寶乃從之。會整陳與魏兵戰,農、隆等將南來騎沖之,魏兵大敗,追奔百餘里,斬首數千級。隆又獨追數十里而還,謂故吏留台治書陽璆曰:「中山城中積兵數萬,不得展吾意,今日之捷,令人遺恨。」因慷慨流涕。
會既敗魏兵,矜很滋甚;隆屢訓責之,會益忿恚。會以農、隆皆嘗鎮龍城,屬尊位重,名望素出己右,恐至龍城,權政不復在己,已知終無為嗣之望,乃謀作亂。
幽、平之兵皆懷會恩,不樂屬二王,請於寶曰:「清河王勇略高世,臣等與之誓同生死,願陛下與皇太子、諸王留薊宮,臣等從王南解京師之圍,還迎大駕。」寶左右皆惡會,言於寶曰:「清河王不得為太子,神色甚不平。且其才武過人,善收人心;陛下若從眾請,臣恐解圍之後,必有衛輒之事。」寶乃謂眾曰:「道通年少,才不及二王,豈可當專征之任!且朕方自統六師,杖會以為羽翼,何可離左右也!」眾不悅而退。
左右勸寶殺會,侍御史仇尼歸聞之,告會曰:「大王所恃者父,父已異圖;所杖者兵,兵已去手;欲於何所自容乎?不如誅二王,廢太子,大王自處東宮,兼將相之任,以匡復社稷,此上策也。」會猶豫,未許。
寶謂農、隆曰:「觀道通志趣,必反無疑,宜早除之。」農、隆曰:「今寇敵內侮,中土紛紜,社稷之危,有如累卵。會鎮撫舊都,遠赴國難,其威名之重,足以震動四鄰。逆狀未彰而遽殺之,豈徒傷父子恩,亦恐大損威望。」寶曰:「會逆志已成,卿等慈恕,不忍早殺,恐一旦為變,必先害諸父,然後及吾,至時勿悔自負也!」會聞之,益懼。
夏,四月,癸酉,寶宿廣都黃榆谷。會遣其黨仇尼歸、吳提染干帥壯士二十餘人分道襲農、隆,殺隆於賬下;農被重創,執仇尼歸,逃入山中。會以仇尼歸被執,事終顯發,乃夜詣寶曰:「農、隆謀逆,臣已除之。」寶欲討會,陽為好言以安之曰:「吾固疑二王久矣,除之甚善。」
甲戌,旦,會立仗嚴備,乃引道。會欲棄隆喪,餘崇涕泣固請,乃聽載隨軍,農出,自歸,寶呵之曰:「何以自負邪!」命執之。行十餘里,寶顧召群臣食,且議農罪。會就坐,寶目衛軍將軍慕輿騰使斬會,傷其首,不能殺。會走赴其軍,勒兵攻寶。寶帥數百騎馳二百里,晡時,至龍城。會遣騎追至石城,不及。
乙亥,會遣仇尼歸攻龍城;寶夜遣兵襲擊,破之。會遣使請誅左右佞臣,並求為太子;寶不許。會盡收乘輿器服,以後宮分給將帥,署置百官,自稱皇太子、錄尚書事,引兵向龍城,以討慕輿騰為名;丙子,頓兵城下。寶臨西門,會乘馬遙與寶語,寶責讓之。會命軍士向寶大噪以耀威,城中將士皆憤怒,向暮出戰,大破之,會兵死傷太半,走還營。侍御郎高雲夜帥敢死士百餘人襲會軍,會眾皆潰。會將十餘騎奔中山,開封公詳殺之。寶殺會母及其三子。
丁丑,寶大赦,凡與會同謀者,皆除罪,復舊職。論功行賞,拜將軍、封侯者數百人。遼西王農骨破見腦,寶手自裹創,僅而獲濟。以農為左僕射,尋拜司空、領尚書令。餘崇出自歸,寶嘉其忠,拜中堅將軍,使典宿衛。贈高陽王隆司徒,謚曰康。
寶以高雲為建威將軍,封夕陽公,養以為子。雲,高句麗之支屬也,燕王皝破高句麗,徙於青山,由是世為燕臣。雲沉厚寡言,時人莫知,惟中衛將軍長樂馮跋奇其志度,與之為友。跋父和,事西燕王永,為將軍,永敗,徙和龍。
魏王珪以軍食不給,命東平公儀去鄴,徙屯巨鹿,積租楊城。慕容詳出步卒六千人,伺間襲魏諸屯;珪擊破之,斬首五千,生擒七百人,皆縱之。
燕庫辱官驥入中山,與開封公詳相攻。詳殺驥,盡滅庫辱官氏;又殺中山尹苻謨,夷其族。中山城無定主,民恐魏兵乘之,男女結盟,人自為戰。
甲辰,魏王珪罷中山之圍,就谷河間,督諸郡義租。甲寅,以東平公儀為驃騎大將軍、都督中外諸軍事、兗、豫、雍、荊、徐、揚六州牧、左丞相,封衛王。
慕容詳自謂能卻魏兵,威德已振,乃即皇帝位,改元建始,置百官。以新平公可足渾潭為車騎大將軍、尚書令,殺拓跋觚以固眾心。
鄴中官屬勸范陽王德稱尊號,會有自龍城來者,知燕主寶猶存,乃止。
秋,七月,慕容詳殺可足渾潭。詳嗜酒奢浮,不恤士民,刑殺無度,所誅王公以下五百餘人,群下離心。城中饑窘,詳不聽民出采穭,死者相枕,舉城皆謀迎趙王麟。詳遣輔國將軍張驤帥五千餘人督租於常山,麟自丁零入驤軍,潛襲中山,城門不閉,執詳,斬之。麟遂稱尊號,聽人四出采穭。人既飽,求與魏戰。麟不從,稍復窮餒。魏王珪軍魯口,遣長孫肥帥騎七千襲中山,入其郛;麟進至泒水,為魏所敗而還。
八月,丙寅朔,魏王珪徙軍常山之九門。軍中大疫,人畜多死,將士皆思歸。珪問疫於諸將,對曰:「在者才什四、五。」珪曰:「此固天命,將若之何?四海之民,皆可為國,在吾所以御之耳,何患無民!」群臣乃不敢言。遣撫軍大將軍略陽公遵襲中山,入其郛而還。
燕以遼西王農為都督中外諸軍事、大司馬、錄尚書事。
九月,中山饑甚,慕容麟帥二萬餘人出據新市。甲子晦,魏王珪進軍攻之。太史令晁崇曰:「不吉。昔紂以甲子亡,謂之疾日,兵家忌之。」珪曰:「紂以甲子亡,周武不以甲子興乎?」崇無以對。冬,十月,丙寅,麟退阻泒水。甲戌,珪與麟戰於義台,大破之,斬首九千餘級。麟與數十騎馳取妻子入西山,遂奔鄴。
甲申,魏克中山,燕公卿、尚書、將吏、士卒降者二萬餘人。張驤、李沈等先嘗降魏,覆亡去;珪入城,皆赦之。得燕璽緩,圖書、府庫珍寶以萬數,班賞群臣將士有差。追謚弟觚為秦愍王。發慕容詳塚,斬其屍;收殺觚者高霸、程同,皆夷五族,以大刃剉之。
丁亥,遣三萬騎就衛王儀,將攻鄴。
燕人有自中山至龍城者,言拓跋涉珪衰弱,司徒德完守鄴城。會德表至,勸燕主寶南還,寶於是大簡士馬,將復取中原。遣鴻臚魯邃冊拜德為丞相、冀州牧,南夏公候牧守皆聽承製封拜。十一月,癸丑,燕大赦。十二月,調兵悉集,戒嚴在頓,遣將軍啟侖南視形勢。
乙亥,慕容麟至鄴,復稱趙王,說范陽王德曰:「魏既克中山,將乘勝攻鄴,鄴中雖有蓄積,然城大難固,且人心恇懼,不可守也。不如南趣滑台,阻河以待魏,伺釁而動,河北庶可復也。」時魯陽王和鎮滑台,和,垂之弟子也,亦遣使迎德,德許之。
隆安二年 398年
春,正月,燕范陽王德自鄴帥戶四萬南徙滑台。魏衛王儀入鄴,收其倉庫。追德至河,弗及。
趙王麟上尊號於德,德用兄垂故事,稱燕王,改永康三年為元年,以統府行帝制,置百官。以趙王麟為司空、領尚書令,慕容法為中軍將軍,慕輿拔為尚書左僕射,丁通為右僕射。麟復謀反,德殺之。
——《通鉴 晋纪三十&三十一&三十二 烈宗武帝下 安帝甲&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