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放课之后,我们去野地里探险吧。”清水凑到我的耳边,小心翼翼的用手围拢自己的声音,吐纳里全是柔和的天真气息,她朝着我弯了弯眼睛,笑的很开心。
清水是我的同桌,却不是亥田镇上任何一户人家的女儿,她的身体并不好,出生不久后就被有钱的家族送到了这所僻远而安静的小镇调养,而她的父母也很少会来,多数时候,镇子上最大也最豪华的那座宅子里,只有清水和她的管家。
我已经记不清我是怎么认识清水的了,总之那大约发生在五年前,或者六年——一个小孩记不清事情发生的具体时间,这似乎是再正常不过的。
但我依然记得清水曾经送过我一个布偶娃娃,那时候她拉着我的手跟我说管家爷爷太凶了,所以她在谋划着离家出走,然后再也不回去,那一看就是个谎言。
“你会帮我吗?”清水微笑着看着我,眼睛让我想起深紫色的弹珠糖。
我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手里的布偶,点了头。
我甚至没有问她真正的理由。
后来我想起来,清水的微笑,一直都是诡异而冷漠的。
她没有笑以外的表情。
2.上司对我说,新来了一个女同事,博士毕业,漂亮聪明。“我叫莉莉子,请多多指教。”,不久之后这位传闻里的女士就成了我的同僚。她的眼睛很美丽,像紫色的弹珠糖。
“所以,您是一直都在这个镇上的吗?”莉莉子问我,手里拿着刚刚打印出来的报表,嘴角自然的上翘着,活泼而又俏皮。
“是啊,从出生开始,不过后来大学是去附近的都市里读的,那时候每天都靠赶电车回家。”
“听起来还真是辛苦呢。”
“都是过去的事啦,莉莉子小姐呢,怎么会想到来这里工作,您应该是大城市长大的吧。”
“我确实是出身在首府的,”莉莉子抽走了最后一张报表,转身离开了打印机,“不过附近直接就有核电站又缺科研人手的地方,到底太少了嘛。不过不管怎么说,我总还是要离开的,最好能带着你一起。”
“那么,回头见了。”莉莉子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最后冲我颔了颔首,态度大方而得体,恰到好处的缓解了那个玩笑般的提议所带了尴尬,全然没有这个小镇里的女孩子惯有的羞怯气息。
不愧是大城市里的姑娘啊,我想着,发现资料的最后一页纸印糊了,辨不出字迹,只能看见一片又一片的水的波纹。
是打印机坏了吗?
3.清水和我说过要离家出走,但之后却又对此绝口不提,就好像那只是我的梦境一样。直到她凑在我的耳边,说要去野地里探险的那一天。
那是一个很大的红色背包,是清水最喜欢的颜色,鲜亮而晃眼,里面有速食罐头,矿泉水,打火机以及各种各样奇怪的东西,清水拉开背包的拉链给我看,“听说穿过野地,再走上十公里,就可以去到外面的城市哦。”
“你以前去过吗?”
“没有哦,我是听大人们说的,应该是很不错的探险地方吧。”
想来也是,连到我都没有去过的野地,清水的家教那么严,怎么可能会去过那里。
野地是亥田镇的小孩们用来称呼镇外那片铁丝网内的广袤空间的。那里空阔,灰败,近处丛生着一蓬又一蓬黄灰色的草,零星的散落在干燥的棕色土皮之上。曾经有一次我走进那片铁丝网,还没靠近就被强烈的不详气息吓了回去,当天晚上我做了个噩梦,梦见我深入那片野地,攀过铁丝网,爬过灰草丛,一直走到那里面最高的建筑物底下去。
可是那里面到底有什么,我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现在清水告诉我,她要走过那片铁丝网,一直走到外面的世界去。
“是一场漫长的探险呢。”她说。
4.我问莉莉子能不能做我的女朋友,她笑了,很甜很甜,“哎呀,你终于这么说了呀,我还以为我等不到你开口问我呢。”她说着,点点头,“答案当然是’好的’呀。我还想带你离开这里呢。”
莉莉子端来了一杯茶,又递给我一包点心,那是我小时候极为喜欢的,不知道她时怎样买来的,“昨晚睡的好吗?”她这样问我,指甲涂成了鲜亮的红色。
“还挺好的,”我说,“不过可能是最近实验做多了,一睡着脑子里都是数据在飘。”
“这说明你很用功啊,我就喜欢你这种努力的样子。”
“别开我的玩笑啊。”我应答着,感觉脸上有点泛红,莉莉子真的是非常完美的伴侣呢,我想,大方得体,体贴人却也会开小玩笑,长相也是一等一的出挑,想到此处我不免又多看了她几眼,发现她的右眼下方露出来一点点紫色的脏污。
“莉莉子,眼睛下面有东西哦。”
“啊呀,”听了我的话,她迅速的掏出随身镜来照了一下自己,然后做出松了口气的样子,“没事啦,只是遮瑕膏掉了,我这几天睡眠不太行。”
“这样啊,那就没问题了呢,睡眠不好的话,是在想些什么嘛?”
“只是在做重复的而已,”莉莉子聚了聚头发,“最近啊,我总是梦见各种原子在我的脑海里不断裂变呢,而离奇的是,我居然在冷却仓里,那得是多高的温度啊,一想起来就睡不着了呢。”
“啊……”我被她描述的场景骇了一下,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最后也只是模糊的说,“看来你的精神压力要比我大很多啊。”
“是啊,”她回答着,“谁说不是呢。”
5.清水就走在我的身边,微笑着,紧握着我的手,掌心温热,我浑身冰冷,拳头里却出了一手的汗,蹭在清水光洁的皮肤上,有种蛇一般的粘腻。
去往野地的路并不好走,更何况清水还穿着短裙和丝袜,铁灰色的道路尽头,她跪坐下来拿钳子绞铁丝网,娴熟的像是并非第一次来这儿。
“一定要进去吗,”我忽然有些恐惧,不详的气息从那片荒芜的土壤往外渗透,让人觉得生机绝尽。
“怎么,你害怕吗,”清水擦了一把额头的汗,姿态依然很端庄,“没事的,这里离镇口很远,就算大人们要找过来也需要很久……我就快弄好了。”
“不是的……”我觉得有些无措,可是望着清水的背影我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清水对我一直有种古怪的吸引力,或许是因为她能带来进口的糖果和巧克力,又或许是因为她能帮我很快的写完作业,还或许是她在孩童间大数额的零花钱所能带来的一切便利,但是这些,似乎都比不过她冲我微笑时那种奇特的魔力。
“没关系的,只要听我说的去做就可以……”每一次清水有所请求时,往往都会变成这样。
我在她身后绞紧手指,忽然想起我是恨着她的。
铁丝在这时候崩断了。
6.有些什么不对劲的事情围绕着莉莉子发生,尽管我的感觉非常迟钝,可是那些诡异的细节自每一个角落里伸出粘腻的触手窥伺着我,蜘蛛网的正中央,谁也不能闭视塞听。
“莉莉子……是一出生就叫这个名字吗?”
“怎么忽然这么问。”莉莉子弯了弯眼瞳,脸孔被卷卷的发丝衬的非常可爱,唯一不协调的还是她右眼下那块紫色的痕迹,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它似乎比昨天扩大了一圈。莉莉子说那是因为没睡好的缘故。
“因为,’莉莉子’这个名字,听上去实在不像是一般父母会给孩子起的名啊,果然是高级知识分子家庭出身的吧。”
“也不算啦,家父和家母都是正经的读书人,不过我确实经常会被认为是富家小姐呢。”
“这么厉害的嘛。”
“因为经常是跟管家一起居住的嘛,不说这个了,你的实验进程怎么样了?”
“啊,还是在冷却剂的问题上卡着壳呢,到底用什么材质可以降低成本……这是世界性的难题啊。”
“说的也是,一定得是一种非常非常优秀的材料呢,”莉莉子脸上不知为何呈现出了一种迷醉的表情,“得让人在里面觉得舒服才行呢。”
“为什么要让人在里面觉得舒服啊。”我下意识的吐槽到,果然还是无法完全理解莉莉子的思维。
“因为,嗯,会被丢进去的啊。”莉莉子歪着头,对着我一字一顿的说道。
7.我不断的陷落进有关于野地的那个梦,关乎草丛,高塔,灌木枝和清水,翻越铁丝网的时候我弄破了手指,没有凝固的血液一路嘀嗒着浸湿土地。红黑色,灰黄色,苍白色,土褐色,清水没有颜色。
铁丝网只被清水剪开了很小的一块,只够我们一个一个爬进去,“你先吧,”清水冲我摇手,“我要收拾工具。”我看着她,她却看着手上的钳子,最终我跪下来,拂开丛生的杂草一点点爬进去,手指和膝盖触碰到干燥的土壤,身体则置身于一个悉索不断的世界里。
清水爬进来的时候,不知道会不会勾到丝袜,我这样想着,终于踏入了未知的领域,也许用踏入还不合适,毕竟我是爬进来的,第一眼看见的是土地,而非天空。
铁丝网被清水在身后罩拢。
我很难描述野地给我的感受,这里压抑,安静,无形的恐怖充斥着内在的空气,然而清水一无所觉的走在我前面,脸上大概依然洋溢着她惯有的笑容,这当然是我猜的,可我知道她很高兴,她甚至在哼着歌曲。
“清水,”我喊她,“你不觉得这里很奇怪吗?”
“怎么会,”她回答道,并不回头,活泼的好像回归了溪水的游鱼,“这里是自由的,‘禁止入内’呢,要一起,逃去外面的世界啊。”
又是外面。
清水对外面的世界异常的执着,我想那是她并非出身此地的缘故,就我而言,尽管亥田镇狭小,逼仄,但它同样安逸舒适,是一个适合居住的地方。
“……为什么那么想去外面呢。”
“这还用吗,当然是因为在这里,无法生活下去啊。”
“可是到哪里才是外面呢。”
“野地之外,城镇之外,国家之外,宇宙之外,最遥远最遥远的奇点,人类之外。”
又来了,我想,清水又开始说着我不能理解的话了。
从小时候开始,我与清水就在不断的落入怪圈,她的一切谋划都会带上我一起执行,而那些计划多数都会落空,少数会成功,然而不管成功与否,最后的结局永远都是她被管家带走,而我分得一个又一个的冷眼以及父母的斥责,尽管他们从没制止过我和清水的往来。
我明白那是因为什么。
管家是因为管不到也懒于来管,而我的父母,则纯乎是因为清水并非与我们同档次的人。亥田镇的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我享受了清水青眼带来的恩惠,所以我就要分担本该由清水背负的指摘,比起让一个上流社会的小姐不开心,当然是惩罚她的跟班来的简单粗暴,这是再简单不过的命题,就连我自己也懂。但是,会不会没有她来得更好呢。
我晃了晃头,把这个念头又一次摇了出去。
反正,这样跟着清水,是不可能走出野地的。大人会来找,清水累了也会返回。
反正最后总能回去。
8.莉莉子的话让我浑身悚然,甚至她的脸也开始让我觉得可怖,但是只这一句之后又没有了下文,我们又还是登对的一对,合适的搭档。只是这一回我突然想起另一件事,莉莉子其实并不是她的全名。
“在想什么呢?”莉莉子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总不会被我吓到了吧,我胡说的。”
“没事。”我勉强定了定神,却始终无法集中精力。
“真的没事吗。”莉莉子的口吻听上去有些担心,“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呀。”
“我不会的。”
“最好是那样,”她又补上一句,“也不要想太多哦。”
莉莉子回到她的座位去了,然而我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维,我开始在脑内一遍一遍过滤莉莉子出现以来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
她熟知我的喜好与习惯,甚至连我幼年时吃的零食都知道,她装扮成了我最喜欢的外形。
她喜欢短裙和丝袜,喜欢鲜亮的红色,试图带着我’逃离’。
她的右眼下方有着紫色的痕迹。
她在我面前反复的提及冷却剂,以及,被扔进去。
纸张上印出水波的痕迹之前,是她在用打印机。
她的眼睛深紫。
她只有微笑的表情。
她没有提及过她的姓氏。
我一直以为莉莉子是她的姓,其实那只是她的名。
我下意识的站了起来,椅脚在地板上拖出刺耳的长声。
“怎么了?”我抬眼,发现莉莉子已经又一次站到了我的面前,她的眼睛瞪大了,看上去是惊讶的,然而嘴角依然翘着,破坏了整体的和谐。
我揪住了我的衣角。
“莉莉子……”我的额头开始冒出虚汗,恐惧攫住了我的躯壳,以至于我难以操纵唇舌,“你,我是说你的姓氏……是什么……”
我最终还是不敢直说那个答案。
“姓氏啊,”莉莉子的眼睛眯缝了起来,充满了探究的意味,“什么嘛,你居然现在才发现啊,”她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笑容看上去更加开心了些,“我的姓氏你不是知道嘛,当然,是’清水’啊。”
9.她看着我,只是看着我,眼睛里早就没有属于人类的成分了,人类是不会这样想要逃离聚居地的,我甚至怀疑她被送来亥田的理由也不是身体有病,而是意识有病,清水的身躯里,并没有属于人类的灵魂。
杀掉清水的时候,是我们进入野地的第三天。
事情的发展仿佛在踏入野地的那一刻就出乎了我的意料,清水熟悉这里,了解这里,并且完全不急于离开,走到半途的时候她脱掉了鞋履,只穿着袜子四处行走,步调轻缓而欢快。
“你不是要离开吗?”我缩着肩膀问她,月亮已经升起来了,霜白的光芒照得夜晚更佳冷漠,“我当然是要离开的,”清水在月色下回头看我,面目不清,“但是,也不着急这一会儿。”
“可是大人们不会来吗?”
“不会的,从我们走近这里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永远不会追来了。”她说完,又开始继续往前走。
而我则站在了原地。
不能跟着她,我的脑海忽然被这个念头盘踞占有,清水无疑不是人间世的产物,我继续跟着她的话,要么去往天堂要么堕入地狱,但能为人通行的路似乎又只有黄泉。
我后退了几步,然后扭头奔跑。
彼时我忘记了,清水没有分给我食物和水。
月色下我的奔逃漫无目的,而天空则翻唱的开始下雪,我盯着那些白色的絮状物看了许久,才慢慢确定那并不是雪,而是柳絮棉絮或者其他人造的东西,但是无论如何,太阳未尝升起,寒冷逐步侵袭。
最终我来到了梦里所见过的建筑物前,它同我幻想中的一样,高大生冷的不近人情,我慌不择路,一头扎了进去,然后,看见清水又一次站在了我面前。
“你怎么才到呀,”她说,竟然是抱怨的口吻,“我等了你好久,你太慢了。”
我在那一刻,忽而知晓绝望之名。
那三天里,我跑开无数次,躲避无数次,然而清水像是幽灵一样享受这个过程,因为每每我惊魂未定的抬头之时,总能看见她含笑的眼睛。她甚至还会给我食物和水,给我被褥和毛衣。
“晚上太冷了,不是吗。”她这样说着。
“你一个人,得好好的。”她那样说着。
她总是用着如此关切的口吻。
而当我又一次回到那所白房子的时候,我扼住了她的咽喉。
清水竟然是很脆弱的。
我濒临崩溃的神经叫我并不能很好的记住清水那时的样子,我只记得她杂乱的呼吸了几声,依然看着我,口型像是说些什么,四肢像受惊的动物一样四下抽搐了好几下,最终却也还是软垂下来,再也不动了。那一刻我一定是被什么不属于我的依附了身躯,不然我绝对做不到那样镇定的拖着清水的尸首在那庞大的建筑物里走上一圈又一圈,并最终将她丢进了一个开着口的巨大而炽热的罐子里,那个罐子太高了,如果不是旁边有着扶梯我绝不可能到底那里,而清水的红色背包成了她的容身之所,好让我背着她,一点点挪近她的葬身之地。
直到靠近罐口我才发觉,那里面不是空的,水一样的液体充斥其中,热浪熏得我差点失足摔下,但是没有关系,我把清水从背包里抱出来,此刻她的样子已经变了,不再是生前那种花一样的娇美,死亡带来的惨白洗去了她身上所有的明艳色彩,只除了她脸上开始一点点洇出的紫色痕迹,从右眼下方开始扩散,妖异的昭告着她的死亡。
我终于不想再看,转而将她的尸首投入水中,那具或许比生前要轻上几克的身体在水面最后挣扎了下,然后义无反顾的沉落了下去。
10.莉莉子,或者说清水莉莉子,她笑的那样高兴,似乎太阳月亮一起落进了她的眼睛里,她柔和的望向我,一如多年以前我杀死她的时候一样,“那么,跟我去一趟冷却仓吧。”她说,像我递出了死亡的邀请。
我没有说什么,只是沉默的跟了上去,我不知道她如何能够死而复生,只知道旧梦重温,我的手心又一次变得冰冷。
莉莉子不是人吧,我想了又想,最终没有问出口去,时至今日我终于想起她小时候的笑容和最后尸体上蔓延的紫色,却无法相信魔鬼能够重返人间。时至今日我已经能够理解野地是什么,那些高大的白色建筑又是什么,甚至于那个巨大的罐子。
亥田镇上有着废弃的核电站,老化的设备与未完成的反应几十年如一日的在这个狭窄的地方进行,高温与辐射将这里变的静谧安详,又或者用个更为贴切的词语,死寂。
清水则被我埋葬在了那片死寂里。
多年来我淡忘了这一切,也忘记了我曾经将清水投入那个盛有冷却剂的罐子,纯粹的重水能够夺去任何生灵的姓名,就算我当初并没有真的掐死她她也不可能回来,更何况我很确定,她早就因为窒息而死去了。于是这一切都被我打包成了一团乱七八糟的古怪回忆,然后在一次感冒中,在大脑深处烧了个一干二净。
只是此时此刻,莉莉子走在我前边,鞋跟在走廊上敲出一连串的清脆声音,她断断续续的说着什么,我并没有在听。
“很奇怪吧,当初我应该是死了,可是反应堆的高温依然传进了我的身体,那太拙热了,可是我偏偏又在水里,我变不成灰烬,你能想象那个姿态吗,筋骨绽开,肢骸泛白,我旁观着我自己,才知道我也是可以那么丑陋的。”
“亥田真的不愧是最初就建立起核电站的地方呢,这才不过多少年,又已经重新修缮后开工了,你来到这里工作,是因为潜意识在想我吗。”
“没有关系的哦,我会带你离开这里的。”
她对我说着,最终在那个罐子前停住了脚步,一如往昔的热浪再度扑面而来,可是那液体依然无色无味,就好像只是最单纯的水而已。
“没关系的哦,”莉莉子这时候转过身来了,笑容依旧好看,脸上紫色的斑纹如同当年一样层层扩开,像是有被催生的妖异植株,我打量着她身后的罐子,那个巨大的罐子,头一次发觉它那么像骨灰罐。
她冲我张开了手,以一个拥抱的姿态朝后倒去,而我也又一次追寻了她的脚步,没有再度成为叛徒。
11.“听说那个女孩已经在这里住了有十年了,而且看起来还会继续住下去,真是可怜,也不知道是什么病。”午休的时间,有护士在走廊上推着小车走过,在快要路过一间病房的时候对着同伴提起。
“你不知道嘛,这里面住的那个人,是国家出资住在这儿的,而且与其说是身体的问题,倒不如说心理问题更大吧。”
“唉,这话怎么说?”
“你知道亥田镇吧,就是之前建第一个核电站的地方,十年前不是发生了爆炸嘛,她是唯一的幸存者。可怜是真的可怜,父母亲人都死光了,自己也变成了那副样子。”
“这样嘛……那她现在是……”
“精神早就有问题啦,从她住进来开始就这样,不会说话也很少会动,但是脑电波还是活跃的,我们都在说,如果你跟她有交流,说不定会被她编进自己的下一个故事里呢。”
“啊……还有这种说法啊。”
“说说罢了,谁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呢。”
“哈哈,也是呢。”
而与护士们的谈话只有一墙之隔的病房里,少女安静的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眼睛里无波无痕,哪怕外面议论的就是她也没有激起她半丝兴趣。
日光转而照耀到她床边的名牌,上面正写着清水莉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