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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艘船沉入海底，当一个人成了谜……” 歌还在继续，歌声已若隐若现。
我正在深厚的江水里渐渐下沉，四肢无力，周身困顿，只内心呐喊：“如果有来世，让我做一条会游泳的鱼吧。”
我身边闪过一个白影子，TA也在下沉，下沉……
我叫橙，上一世的我死于一场洪水。
早就有人说过，生活在四面环水的小岛上，必须学会游泳。我9岁时尝试抛开游泳圈，然后瞬间鼻子嘴巴被水闷住的同时，人也降到了泳池的底部，我自己不知道是怎么挣扎着浮出水面，抓到了一旁漂浮着的救生圈，同伴们依然在水中嬉戏，没有人发现我差点被淹死，而我自那以后，再也不下水了。连去海边度假，都只是小心翼翼地踩踩浪花。
那场洪水来得猛烈，是一场强台风制造的。没日没夜的暴雨，没日没夜的狂风，江水超过警戒线，在堤坝边缘反复试探。我猜江里应该有个水妖，它正趴在坝上，随时准备吞噬这座岛。
它蓄谋已久，人们的堵截不起任何作用，所以我们还是被它卷走了。我记得，那水妖伸出巨大的舌头，舔了我的家，房子倾倒了，我们变成了这妖怪口中的美餐，它把我们放在它的口腔里，搅拌，翻滚，直到我们没有了力气挣扎，被它咽下肚子。也许游泳能逃命，但我不会，我不知道。
我被人从这水妖的肚子里找到，有人按我的肚子，呼唤我，让我醒醒，可是我睁不开眼睛。我到底还是被水吞噬了，最后一刻我看见了一个白色的身影，竭力拯救我，可我没来得及感谢他。
这一世，我如愿以偿成了一条金鱼，我想我不用再怕水，我整天在花鸟市场的一个水池里，和其他金鱼们挤挤挨挨，头尾相触。我有一条我自己很满意的尾巴，像纱一样飘逸；我的背鳍和胸鳍像绸缎一般丝滑。我全身都是橙色的，不带半点花纹和斑点。我喜欢自己简洁美丽的样子。可是这里好拥挤，我想要多一些自由。
有一天，一位男士带着他的妻子和女儿来到我们这里，他们俯瞰我们的池子，指指点点一番之后，我被一只网勺温柔捞起，被放入了一只盛满水的塑料盒里，同时进来的，还有隔壁池子里的一条白色锦鲤。我第一次单独和另一条鱼在一个密闭空间里，我们四目相对了好久，谁也都没有先打招呼。我和他的嘴巴都在有节奏地一张一合，四周却很安静。
“谢谢！”那位男士对我的主人说了句话。这两个字是我上一世来不及说出口的。而现在我只知道，我有新主人了，我有新室友了。
我的新家是更宽敞的玻璃房，鹅卵石打底，水草装饰，我很喜欢。我和我的室友还很生分，我们游来游去，互不打扰，只是不经意地瞥着对方。
小主人问我们叫什么名字。我想告诉她，我叫“橙”，可是我拼命张嘴发音，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你叫橙？”我听见身旁那条白色锦鲤过来搭讪了。
“嗯！很久以前叫这个。”
“那我可以这样叫你吗？我的名字叫奕。”他接着又问，居然还不打算游开。
“哦。也许很快我们都会有新的名字。”我倚在一侧玻璃旁，看着小主人绞尽脑汁取名字的模样。
“不管他们会叫我们什么，我们之间都还叫原来的名字吧，可以吗？橙。”
我定睛看了对面的奕几秒，他全身鳞片都是白色，尾巴是白色里染了一点橙色，脸上也有一大块橙红色的斑纹，脸两侧各一根带弧度的胡须，按人类来说，有点耍帅的嫌疑。说实话，他确实还挺好看的，素雅利落，我不讨厌他，便默许他喊我前世的小名了。
从这天起，我们开始了同吃同住的日子。这个奕还挺绅士，开饭的时候，不争不抢，有点“女士优先”的意思，不过这般优雅，倒是没在之前的群居池子里饿死。
“喂，那个奕，你不用刻意让我，我们一起吃，抢着吃才香嘛。”
“也是，就我们两条鱼，不会不够吃。”
那天晚上，我在玻璃池的左侧休息，奕在右侧。终于不再拥挤了。
做了鱼以后，我才觉得做动物也挺无聊的。吃了睡，睡了吃，整天摆动尾巴，游来游去。我有时候欣赏自己水中漂浮的尾巴，有时候从池底能窜到水面，或者从水面上一头往水底栽，我上一世要是这么会游，就能逃过那一劫了吧。
没过几天，那位优雅男士的美丽妻子替我们取好了新的名字，她说我的尾巴像九尾狐的尾巴，身体颜色正好符合，于是叫我“凤九”，而奕正好是白色，颇像那白头的东华，就叫他“帝君”。
这位女士是懂浪漫的。我知道那个神仙爱恋三世的故事。她居然把这对cp按到我和奕身上，还说我像狐狸精。算了，奈何我现在只是一条鱼，叫什么又有何关系。
我和奕朝夕相处了一个多月了。
有时候我们各归各，我看看人类看的电视剧，他盯着墙上的画；有时候我在水里跳舞，我的鳍和尾巴是最好的道具，奕在一旁看着我，偶尔他也扭动尾巴，尽量合上我的节拍；但大部分时候，我只有游来游去，游遍整个玻璃池，一遍又一遍，池子顶盖上有个天窗，我有时候想象自己从这个窗口飞跃出去，那我能去哪里？
小主人唱歌给我和奕听：“我是小金鱼，住在池塘里，游过来游过去，还在池塘里，努力游，努力游，游过小河，一天又一天，游到大海里……”
她唱得欢快，可是我越来越不快乐。奕问我：“你为什么总是心事重重，看上去如此哀伤？你不愿意做一条鱼吗？”
“你呢？”我躲闪开，然后转头反问他。
他围着我游了一圈，说：“只要你想做鱼，我就愿意做鱼。”
他的话有些肉麻。我嘲讽他：“你真把自己当东华帝君呀。”
他问我到底谁是东华帝君？于是我花了好多天，给他讲了那个傲娇神仙和甜美小狐狸仙三生三世的凄美爱情故事。
听完他问我：“所以，这里的帝君和凤九现在也是相爱的了？”
我不想回答他。上一世我没有恋爱过，我不知道什么是相爱的感觉。我孤身躲在水草里，想起上一世那个白色的身影，他呼唤我，鼓励我醒来……我内心痛苦，却努力告诉自己，一切都过去了，现在不是一切都很好吗？
可是，日子并不平静，原来这里也有台风！
暴风雨又来了，电闪雷鸣，世界喧闹。我在玻璃池里慌乱起来，我四处碰壁，我想撞破玻璃，我试图逃命。可是我只听见我划过的水面发出的噗噗声。奕跟着我，他好像不是慌，可是他也乱了，和我一样乱，乱得轨迹都是一样的。他始终跟着我。
直到我一个打挺，扭过身躯，嘴巴碰上他的嘴巴，我心中一震，赶快扭开。
“尾巴乱了，不好看了。”他关切地说，“你是在害怕吗？”
我很害怕，可我说不出话来，连点头都没有力气。
“别怕，这里很安全，你看他们人类，都镇定得很。”他边说边示意我来到一面玻璃旁。
我也停下，看向人类，他们关好门窗，一切如常。这里离江海那么远，不，我现在已经是一条靠水生存的鱼，我为什么还是忘不了那水妖。
“你在怕什么？如果你愿意说出来，也许可以找到突破口。”奕试探性说道。
“你知道人类传说有一种叫孟婆汤的东西，在死去后喝进，会忘了上一世的事情。”我问奕。
“听说过。所以你喝过了吗？”
“我没有。”我决定把那段经历告诉他。
我一边说，一边在玻璃池里毫无方向地迂回；我说到我沉入了水底，便哭了出来。人类觉得，鱼不会哭泣。于是没有人看到我害怕的泪水，只有身边的奕，他也是鱼，他才能看到我在水里的所有。
从那以后，我们形影不离了，连休息都是在一起，紧紧挨着。
我们开始相爱了。然后我渐渐地快乐起来，我不再去想那水妖，这里真的很安全，而且有奕在，也不会孤单。
我们一起在水里滑翔，我们一起跳舞，我们一起配合人类拍照作画。
有一天我盯着奕头和尾巴上的橙红斑纹，用我的胸鳍去触碰，自己却出现一阵心疼。
“你喝了吗？孟婆汤？你的斑纹里应该也有故事吧？”我好奇询问。
“没有。我没喝。”奕看着我的眼睛，“我从前在一个岛上做实习医生。那年暴风雨引发大水灾，岛上所有的武警和医生几乎都出动参加救援了，我们没日没夜地救人，那些从水底被搜救上来的人……”他哽咽了，停了许久不说话。
“我救起一个女孩，她看上去才二十岁左右。那么美好的年纪，我努力救她。给她按肚子排水，给她做心肺复苏，人工呼吸……可是，可是……”他忽然过来用嘴摩挲我在我的身上。
“后来呢？”
“来不及了。又一阵江水跃过溃烂的堤坝倒灌进来。我来不及逃开……被卷入洪流时，我听见女孩的家人喊着她名字，橙。”
我浑身颤抖，目不转睛地看着奕，他浑身的亮白，难怪我总觉得那么熟悉。他的斑纹，这是他上一世的心结吗？
“我是橙。我是被洪水吞咽的橙。”
“我知道，第一天我就知道了。”奕温柔地说，“那天他们把你先捞起来，我就看到你了，我觉得你对我有种吸引力，我想靠近你，于是我在另一个池子里用力打挺，我足够幸运，他们真的看到我了，夸赞我的活力，把我带到了你的身边。后来我才知道，吸引我的不只是你的美丽，还因为你是橙！是我刻在身体和记忆里的橙。”
那个夏天，还有过好多次台风，而我越来越镇定，在我和奕的小池子里，过我们鱼儿的小日子，那漫天的雨水，不再扰动我的心绪。
我和奕说：“再不要提前世，因为我是凤九，你是帝君，我们是相爱的鱼儿。我心甘情愿做一条鱼。”
“在每个繁星抛弃银河的夜里
我会告别 告别我自己”
歌还未停，我已醒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