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来聊天的堂弟，终于迎来了今天的日更时间。

大年初二，依照此地惯俗，是要去娘家拜年的。结婚前，娘家是外祖母和外祖父的家，及若干舅舅姨姨们；后来结婚了，真正的娘家是岳父岳母家，限于假期有限，也一并要向母亲那边的亲戚拜年。所以，大年初二的“工作量”还是挺大的，走亲访友，你方拜罢我登场，晚辈流连于诸多长辈家，长辈们对来拜年的晚辈也是疲于接待，自顾不暇。

前文已谈过，拜年其实是有组织有纪律的亲情走访活动，散漫不得。早上吃饭间隙，就得讨论今天一天的日程安排，解决我和家兄及父母三家人的出行和拜年线路等拜年必备攻略问题。研究妥当后，家母突接到姨姨的一个电话，称拜年不放礼品，到长辈家里放现金就可，具体数额，建议每户人家一百元为宜。家母无计，挂掉电话后，随即同我和兄长商量。家兄乃工人家庭，育有两个子女，经济情况极其一般。此外，家兄已成家已有十余年，社会经验与日俱增。一听闻每户人家壹佰元现金，当即表示自己坚持要上五十元现金，理由有几：一来拜年是走亲访友，联络感情，相互沟通联系是主要的，金钱和礼物都是其次；二来有惯例可依存。历年来拜年无论是现金还是礼品，单就农村而言，大致价值都在五十元上下。过去一年，此地经济并未翻倍，现金也无需翻倍；三来拜年主要是自己和长辈联络感情，如何表达感情，是用礼品还是现金，都是当事人个人的事情，他人不宜干涉。我则囿于种种情况，当场不置可否。后母亲又与姨姨们沟通，说还是五十算了。我兑换了数张五十元的新钱，和妻子一家人匆匆坐上家兄的车上了路。

家兄开车把我和妻送到岳父母家，后来我将妻和两孩子送到岳母住处后随哥哥开车离开，奔向舅舅家中。我外祖父母皆已不在人世，留下五名舅舅在村里生活。五名舅舅中间，排行老二的二舅，曾任乡镇领导，因种种原因，对祖父母一直未尽赡养义务。因此，外祖父母在世时，其他七人均不与二舅通联。因此，我也只需向四名舅舅拜年即可。哥哥将我放到管饭的四舅家后就奔自己的妻舅家去。留下我和表姐二人，计划在四舅家吃罢饭后挨家去拜年。快要离开四舅家时，另一名表姐也来了，一进屋子妗子就给孩子二十元压岁钱。这名表姐离开时，留下壹佰元现金。刚才和我吃饭的表姐见状也给了壹佰元现金，与我不同的是，她也带了两个子女，每人得到二十元压岁钱。那次第，我只能按照“市场价”来给，不是么？给钱的“行情”一定，其余三个舅舅家也必须要给到一样。我和表姐依次去了三个舅舅家拜年，寒暄，短暂联络感情后留下现金匆匆离去。

每次到舅舅家走亲戚，感触都很深。我五个舅舅，虽然只联系四个，“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四个舅舅家的情况也泾渭分明，各有千秋。留短头发的大舅，在照片上看来，外貌与迅翁颇有几分相似。然则神韵与迅翁差之大矣。大舅舅年已逾古稀，身体尚健康，性格稳健保守，智力平平，并无甚奇才大德。因只育有一子二女，皆已早早成家，故现下大舅家光景尚可。三舅是村里公认的“人才”，当年本是要当兵报效国家的，因为考虑到四舅更需要这个机会改变人生，所以自己就没去，只得在本村劳作至今。三舅生性较为聪敏，为人耿直，行动力较强，又热衷于认死理，刻板遵守教条，十余年前曾任所在村子的党支书记。后因孩子不成器，儿媳热心于传销事业，现下，三舅一家人只剩下三舅、三妗子、表哥、两个孙女。三妗子腰椎间盘严重突出，不能行走，几近残废。表哥终年在厂里务工，死守一份死工资，勉强养育两个女儿。两个女儿一个在南方读大学，一个早已辍学在家。三舅因终年操劳，家务事不辨大小皆由三舅思虑，终患癫痫病，终年服药。晚景凄凉，竟落至申请低保的地步。关键连低保户的申请，也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四舅参军后考入军校，在部队曾任营级军官，转业后在行政执法机关任职。因还在耕耘家里的几亩田地，虽然四妗子无业，孩子研究生毕业，亲家是地方企业高管，日子倒也过得小康偏上。小舅最特殊，初小毕业后，就没再读书。智商与情商皆平平，婚后与妻不睦，离异后与带两个孩子的五妗子再婚。这样的情况能好到哪里？小舅曾患有怪病，有段时期软瘫无力，多家医院医治均未出具结论。后经五妗子精心照料后，竟能维持日常简单生活和工作。小舅的继子，大专毕业后，一直没人提亲，其家境之惨淡，无需多言。

我绝不是舍不得区区一百元现金，也不是觉得没有回报，只是，自身条件真正有限，自顾尚且不暇，更别提兼顾他人。再者，自己先出头，难免会让周遭的亲戚难堪。

相比之下，另一个阶层则不同。不必说富人，哪怕是普通的双职工家庭，则会好很多。我身边或多或少会有公务员家庭，一家子人都是公务员。高强度反腐压力之下，大家不至于冒险去搞什么公费旅游，因自费对他们也没啥压力。趁着老人行动尚且方便，子女正在大学就读或者刚刚参加工作，一家子人在岁末年初组团去旅游，生活真是充盈和睦，好不惬意啊！仓禀足而知礼节。他们在工作之余，经常走动，联络感情，交流讯息，加油鼓劲。不会为一丝一毫的小事情计较不休，反倒知道有舍才有得，相互帮助才能共同进步。他们由于有稳定经济来源，文化水平较高，注重养生保健，身体相对健康，工作和生活精力相对充沛，待人接物礼貌热情周到，人脉相当不错。几乎完美，不是么？就连我也只有由衷艳羡的份啊！双职工家庭尚且如此，真正的富贵人家，想想应该更有人情味道。不用提别的，就说我村外出做保姆的妇女们，遇到好人家后，逢年过节还是要发礼物的，除了礼物，还是会给自己的孩子额外的一份钱或者礼物。毕竟大家知道，保姆家干的开心，自己才能享有更好的居家环境。

噫嘘唏，哀生存之多艰难！屈子清醒而不为世人所容；颜回贤良，虽“乐”但也未能逃过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之窘境；伯夷、叔齐虽贤，终饿死于首阳山。外祖父一生理智淡薄，曾叹息“穷在大街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未曾想，这样一句大白话竟也会一语成谶，魔咒终是落在自己的几个孩子身上。四面皆墙，八方寒意。逃而无处可遁，迎而无计可施。现实如铁，哪里来的什么诗和远方？无恒产者无恒心。连生存都困难的人们啊，哪里来的什么尊严和脸面，又哪里来的与子同袍的勇气和信念？久而久之，无不为了一亩三分地的利益，心生隔阂，兄弟倪于墙，挥矛倒戈，种种境遇匪夷所思，无法言说。未能将生活之“铁”融化，终会赢来乡邻的冷嘲热讽，落井下石，甚至被用来拿作教育子女不睦的反面教材。

哀生之艰难，叹世之不公，记人之不幸。凡夫俗子，一通键盘敲打，胡言乱语，痴人说世，想必定也于事无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