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茶馆的时候,窗外还浮着桃色的微尘,在冬日里这样滚滚袭来,让我一时酣然。
俯身入屋,踱上石板,背后珠帘微动,悠扬的江南小调低徊而出,像极了采桑女的渔歌,细柔绵长,娇嗔无限,增了几分妙趣!《乐本》中说:"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一般的俗音,只可作消遣了了,只有如此佳音,方能感余至性,通达我内心的本真。当然,如今造琴的讲究,种种学问大抵式微,没了古人的闲情雅致,许多市侩造琴只为牟利。古人看中琴的本色,造琴可是件高雅的事,需窗明几净、焚香左右,以为精心之备。论起造琴时的雅艺,也大有精妙之处。琴弦需用熟丝而染,添朱红以缀,琴底自有舒朗空穴,化棉柔之音。如此如此,方可达一唱三叹之效。呜呼!念及此时,看人琴渺然,真让人不禁忆起往事,萧疏的过去,掩映着许多旧人旧事。轻拨细捻,乐音缓缓而奏,可又有谁能想到,在这凌凌的妙音背后,流淌着多少人的秘密呢?
正在恍惚间,器具已悄然备上,我便先着手温具,和暖的水淋下,轻拭白瓷的壁瑕,滋出一卷蒙尘,这便是第一味茶香了;掀开荼白盖碗,置茶、备叶,清友杂绿,与瓷上白鹤相映成趣,缱绻起温韵热气,这是第二味茶香;冲泡一壶,余甘先起,酸涩泛浮而出,流淌着浑浊的豆绿色,这是第三味茶香;茶煮尽,八分已满,循凤凰点头三望的旧法,静蓄热气,这是第四味茶香;品茗,听曲,窗外栖霞正好,像极了斑斑胭脂。我笑而不语,只沉下头去,细呡,慢撮,涩中裹甘甜,甘中携辛辣,直至甘味回环悠游,满口流绕。妙哉!妙哉!好一口五味茶香!昔日怡红公子品“千红一窟”,方才延展出红楼儿女的情愁。而今时今地,有如此好茶待我,纵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我也不枉来这人世走一遭!
英国人也爱茶,茶碟轻轻一碰,便溢出“The mere chink of cups and saucers tunes the mind to happy repose ”可细细咀嚼,中国茶同英国茶之间,各有不同的文章。自古以来,国人的茶,品的更多是澄澈的精神,高傲的灵魂,而不单单是茶的香与味。苦的是茶,也是饮者的内心,杂念贪欲太多,才会苦涩不堪,为世事所缚。但当这份苦意滋浸全身,通达至本原,饮者恰能洗去浮华万千,自适其性,重新炼出一味甘甜。国人素爱以茶待人,茶色寡淡,味苦,本不该是礼仪之邦的待客之道,但恰恰是那么一味苦、一抹素,穿透了一切声色犬马,于无声中不断警醒人们,渗透着炎黄子孙拔节向上的节气与精神。而除了华夏民族,九州之内,谁能秉持着这样的谦虚与自省呢?
走出茶馆,街灯微茫,氤氲着江南迷蒙的晓寒,让人恍然。不知下一杯茶,在等待着谁家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