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儿,口语,通常是对指头般大小的野果子的称谓。如桑葚,口语中就叫桑泡儿。三月泡儿,是指每年三四月时候,生长在山上一种带刺的灌木上的小果子,又叫刺泡儿,小指头大小,无壳,也没有核,长在刺条上,一团一团的,水份多,成熟了通红通红的,酸酸甜甜。大多在山里经历过的人,通常对刺泡儿都会有印象。而我今天所讲的三月泡儿,则主要是表现母爱之情义,时代之控诉,经历过上世纪困难时期的人,自然才深有体会。
老家百里冲,在自贡和宜宾交界的地方,紧靠大山,山上松林、茶树很多,成片成片的。现在回老家,公路已经通到家家户户了,有的地方居然天然气也用上了,真是不可想象。而当年我们小的时候,天然气是简直天方夜谭的事,甚至连这几个字都没听说过。当时的农村,生火做饭,多数是烧秸秆、稻草、柴草。当时煤炭很少,普通农家也没钱买得起,更别说后来用电和现在烧天然气了。
那时的农村妇女,除了田土干活外,还有项必须的任务就是上山砍柴(有时间了,男人也去)。经常是早上很早就起床,走上几公里爬坡上坎的山路,砍一背柴回来才吃早饭,然后再干活。或者晚上农活收工了,背上大大的背筐,又去山上砍,摸黑了才到家。早晚去砍,山上才没有看守的人,因为林地都是分到山上住户人头的,我们是坝上住户,没有林地,但家里要烧柴,只有去山上砍,说是砍柴,也可以说是偷柴,比现在“偷菜”要好些。没办法,坝上住户要烧柴,都只能这样。只要不砍林主的松树茶树,一般情况下,柴草还是让砍的。
那时候农村没有别的燃料,就只能烧柴,整个山都砍得光秃秃的,地面像刮过样干净。我现在回老家,有时就想,为什么那时候农民就不能喂点牛羊呢,一问父亲才知道,那时到处都是光秃秃的山,哪有那么多草来喂牛羊哦?所以要砍柴,就得翻山越岭,砍的人多了,越砍越远,到后面,就得走上十来里山路,才有柴可以砍。
母亲身材瘦小,但性格要强,全是湿的柴草,一背柴一两百斤,四五公里山路,边走边歇,背回家来,浑身湿透。有时一天要往返两三次。磨破衣服是自然的,砍柴衣服只能穿补疤的,好点衣服舍不得被磨破。最怕背篼装柴码得太高,头重脚轻,稍不注意一个倒栽,连人带筐一起沿着山往下滚,很危险,轻者头破血流,重者摔成骨折,曾经有人上山砍柴摔死的。
每年三四月间时候,母亲上山砍柴,看见刺泡儿了,都会小心翼翼摘上,用手帕包好,放在衣兜里,尽量不让压坏。因为刺泡儿是软的,稍微一受压,就压坏了。每次母亲弓着腰砍柴,都会注意不把刺泡儿压着了,保护得好好的。那年代是吃不饱饭的,而且早上起床就上山,肚子更空更饿,自己再饿,也舍不得吃,总是留着带回家跟孩子。那时我们还小,也就几岁,农村娃是没见过糖果和零食的,饭能吃饱就不错了,每次母亲砍柴回来,背篼一放下,就喊:“幺儿,快来”。于是我听母亲这一喊,就知道有好东西吃了。嘟嘟嘟儿跑过去,眼睛亮亮地望着母亲,看她把手帕拿出来,展开,看见红红的刺泡儿,口水就流出来了,放在小板凳儿上,慢慢地,一颗一颗地,小口小口地咬着吃,咂巴咂巴地,那感觉像是吃仙果,那场景,那美味儿,是一辈子也忘不了。现在的孩子,这也不吃,那也不喜欢,动不动就厌食,家长在屁股后面追着喂,在我们那个年代,不管城市农村,没有人能奢望,真是天上地下的区别。
这样的三月泡儿,长在刺杆儿上,摘的时候稍不注意手就被刺。路边好采的地方,熟一颗就被人早早地摘掉了,能摘上一包的,多是在岩石上,水田的壁坎上,人很难去的地方,才能一次摘上一把。想必母亲每次也是爬上岩石,或者挽起裤腿下到水田里去摘的。就这样的三月泡儿,父亲说他十来岁的时候饿得慌,每次就只能跑到山上摘着充饥。还是同样的刺泡儿,有次父亲砍柴,看见好大一笼,攀上去准备摘,结果发现刺笼下有个好大的马蜂窝,吓得滚下来,差点掉到岩下没命了。
人就是这样,小时候美好的印象,一辈子都觉得好;小时候伤痛的心,会一辈子刻骨铭记。母亲脾气不好,对我们很严格,上初中以前,经常挨打,让我很逆反,甚至抱怨。然而,不论什么时候,只要一看见刺泡儿,都会立刻想起母亲,想起母亲砍柴带回家那红红的刺泡儿。那种人间第一美味,在我脑子里烙印是如此的顽固和深刻,因为那不是味道,是亲情!那手帕包的,也不是刺泡儿,而是满满的母爱!
现在农村人口少了,烧柴火也少了,于是漫山遍野的柴草疯长。以前的路没有了,全被柴草覆盖了。当年争着抢着的田也荒了,都被比人还高的草淹了。每年回家上坟,最怕就是引燃山火,每次都是看着钱纸燃尽才敢离开。三月泡儿到处都是,也没人摘了。每次看到这样的场景,常常产生时代变迁、世事沧桑的感慨。
母亲积劳成疾,各种疾病都有,甲亢,胃溃疡,心功能衰竭,肺功能衰竭,等等,各种病都有,都是年轻时养儿劳累,没条件治疗,落下了病根儿。今天写这篇短文,感念母爱,感念亲情。祈祷母亲少些病痛,祝福好人一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