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是多么神奇的一件杰作!他的理性多么高贵!才能多么无理!动作多么敏捷,体形多么令人赞叹!行为像天使,悟性像天神!宇宙之至美,众生之灵长。--《哈姆雷特》,第二幕,第二场
熟悉西方文明史的小伙伴知道,在中世纪之前,人对自己是不自信的。整个欧洲被教会权力控制,宣扬人生有原罪,唯有上帝高高在上,指引众生向天堂。直到16世纪文艺复兴,以及之后的启蒙运动喊出的“Sapere Adue”,将人类意识从不成熟的无知和错误状态中解放,开始突出人的价值、潜能和创造力。而莎士比亚的这段话,代表人类自我评价的另一个极端。
亚当·斯密1776年发表的经典之作《国富论》,其中关于自私行为与市场运作的两段,是被经济学者引用最多的名言。他是这样写的:
很多时候,一个人需要兄弟朋友的帮助,但假如他真的要依靠他们的仁慈之心,将会失望。倘若在需求中他能引起对方的利己之心,使对方知道帮助他人是对自己有益的事,那么这个人的成功机会较大。任何人向他人提出任何形式的交易建议,都是这样想:给我所需要的,我就会给你所需要的--这是每一个交易建议的含义;而我们从这种互利的办法中,获得的会比我们所需的更多。我们的晚餐可不是来自屠夫,酿酒商人,或面包师傅的仁慈之心,而是因为他们对自己的利益特别关注。我们认为他们给我们供应,并非行善,而是为了他们的自利。……
所以,每个人都会尽其所能,运用自己的资本来争取最大的利益。一般而言,他不会意图为公众服务,也不自知对社会有什么贡献。他关心的只是自己的安全,自己的利益。但如此一来,他就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引领,在不自觉中对社会的改进尽力而为。在一般的情形下,一个人为求私利而无心对社会作出贡献,其对社会的贡献远比有意图作出的大。
传统经济学中,“经济人假设”正是基于亚当·斯密上述描述:我们都是理性和“自私”的,我们总是能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每个人追求自身利益最大化,自然而然地导致社会整体福利水平的最大化。“经济人假设”能让全社会资源分配达到效用最大化,也能使社会尽可能公平。所以,在这样的假设条件下,整个社会变得井井有条。
真的是这样吗?并不是。
1.相对性的真相
比较, 是人对不同对象的相似点和差异进行探究的一种思维活动。 当我们思考时,它无处不在,往往是其它思维活动的基础,常常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进行。
下图是著名的艾实浩斯错觉,图中两个桔色的圆大小相同,但左边的桔色圆看起来却比较小。原因便在于我们会不自觉地把它和它周围的圆进行对比。
由于过多地使用比较,我们的心里没有一个“内部价值计量器”。我们常常不能关注某种物品真正的价值,只能关注这种物品与其他物品的相对优劣,以此来估算其价值。
举个例子:同一款领带,A商店卖200元,B商店卖160元,很多人会选择花10分钟的时间,从A商店到B商店去购买领带,来节省这40元。而同一款西服,C商店卖8888元,D商店卖8688元,同样10分钟的路程,而且可以省200元,但很多人仍然会在C商店购买西服。
两条领带的差价使价格较低的领带的相对优势远远高于另一支,这让我们决定多花10分钟节省40元。但两套西服的差价使那套价格较低的西服的相对优势显得很小,我们就愿意多花200元。这就是比较带来的问题:我们利用相对的方法进行决策,与现成的其他选择作比较。
凭相对因素作决定是我们自然的思考方式。我们真的能控制自己吗?难,但不代表不做。当我们面对新事物时候,要先暂时克制对比的冲动,更注重逻辑推演和论证,对其有了足够的了解后再运用对比。 在领带和西服的例子中,应该意识到数值本身的变化比倍率的变化更重要。
2.零成本的成本
让我们先从“零”说起。
巴比伦人、埃及人、玛雅人以及印度人分别独立发明了“零”的概念。印度人将“零”介绍给了阿拉伯人,因这种方法简便易行,不久就取代了在此之前的阿拉伯数字。紧接着,“零”越过伊比利亚半岛到了欧洲。在初引入0这个符号到欧洲时,曾经引起西方人的困惑,当时欧洲认为所有数都是可数,而“零”这个数字会使很多算式、逻辑不能成立。在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零”甚至被认为是魔鬼数字。直至约公元15、16世纪,“零”才逐渐被西方人所认同,并使西方数学有快速发展。
在商业领域,“零”作为价格策略的组成部分,从来没有远离现实生活。我们可以从大大小小的电商、超市、饭庄、酒店促销活动中看到,“江浙沪包邮”、“满100送50”、“啤酒免费”、“买一赠一”等眼花缭乱的招法。
一段来自知乎的留言:
我对于包邮的商品好感度会多些,真的会多些~比如一个包邮100,一个不包邮90,运费10块的,我对前者的好感度会高很多!!!因为邮费10块钱感觉真的贵啊,感觉好像不值似的。但包邮的话就觉得那个商品价值是100块钱而不是90。
不光这位网友,我自己也曾被包邮问题困扰很久。很喜欢看书,在亚马逊施行“满99免运费”后,每次都凑单买回来一些事后并不怎么喜欢的书,既浪费钱,也浪费家里的空间,直到prime会员的出现,情况才得到很好的解决。
你我都知道,包邮与否直接影响到购买量。但如果起作用的力量只是理性的成本–收益分析,包邮和不包邮结果应该相同。一定有其他因素在左右我们的决策。是什么呢?
丹·艾瑞里在《怪诞行为学》中给出答案:
任何交易都有其有利的一面和不利的一面,但免费容易让我们直接忽略不利的一面。免费给我们造成一种情绪冲动,让我们误认为免费物品大大高于它的真正价值。另外,从心理学上看,人类本能地规避损失,我们选择免费的物品不会有显而易见的损失。但是假如我们选择的物品是不免费的,那就会有风险,可能作出错误决定和蒙受损失。于是,如果让我们选择,我们就尽量朝免费的方向去找。
3.宜家效应
亚当·斯密曾写道:“每个人……都以交换为生,或者在某种程度上成为商人,社会本身也随之成长为真正的商业社会。”真是很了不起的想法。
回到我们每个人的生活,人的一生可以用我们特定的所有物的增加与减少来讲述:我们得到什么,失去什么。例如,我们购买衣服、食物、汽车和房子。我们也售卖东西:卖时间。
对于所有权,丹·艾瑞里认为,我们人类本性中有三大非理性的怪癖。
第一种怪癖,我们对已经拥有的东西迷恋到不可自拔.
第二种怪癖,是我们总是把注意力集中到自己会失去什么,而不是会得到什么。
第三种怪癖则是,是我们经常假定别人看待交易的角度和我们一样。
宜家效应:我们对于某一事物所付出的努力,不仅给事物本身带来了变化,也改变了自己对该事物的估值。付出的劳动越多,产生的依恋越大。这种现象,在宜家身上也得到体现:我们热衷于购买宜家半成品的家具,回家自己组装。这种事情所带来的自豪感与它们的难易程度是成比例的,难度越大,感觉越深。
我们的“所有权怪癖”不仅局限于物质。它对人的观点、看法、感情也同样适用。比如,一旦通过“努力”拥有了一种观点,我们容易对它过度热爱、依恋,估值超过了其固有价值。更可怕的是,即使有一天意识到这种观念的错误或者片面,我们也对它难以割舍:一想到要失去它,我们就惶惶不可终日。最后甚至转变为一种僵化而且顽固的意识形态。可怕。
那我们应该怎么做呢?
对待外界事物,用“非占有的心态”来看待每一桩交易(特别是大笔的),把自己和喜欢的物件拉开适当距离。在《怦然心动的人生整理魔法》中,近藤麻理惠的话给我很大的启示:对于无法舍弃但用不上的物品,真心地道一句感恩“谢谢你之前日子里的陪伴!谢谢”,然后痛快地解放它们。
诚然,我们很难做到对物质世界无欲无求的信条,但至少尝试尽量待之以平常心。
4.布里丹的驴子
先从一则故事说起:
有一天,一头饥饿的驴子到处找草吃,它一头钻进谷仓,发现仓库两头有两堆谷子,大小差不多。驴子站在两堆谷子之间,不知道去吃哪一堆。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过去了,但它就是无比纠结,拿不定主意。因为无法决定吃哪一堆,最后,它在两堆谷子之间饿死了。
当然,故事纯属虚构,驴子的智商受到严重的侮辱。抛开这不说,我们在面临多种选择时,表现又比驴子好多少呢?
笑来老师在得到专栏「通往财富自由之路」中,举过这样一个例子。
很多大龄单身人士有个很相似的地方,他们都说自己对另一半的要求并不高,不求最帅最有钱。他们是这样想的:
长相不能太丑吧?
个子不能太矮吧?
人不能太无趣吧?
收入不能太低吧?
学历不能太差吧?
......
看起来,确实每个条件都一般般,但为什么找不到心仪的人呢?这其实是一道简单的数学题,每个条件只剩下1/3的选择,最后,只剩下差不多4‰的选择。还没算上另一个因素:对方也在挑剔!
让人困扰的不是机会太少,而是机会过多。我们不断提醒自己,我们可以自由选择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可以成就自己期望的一切。可是当我们在不同事情之间来回切换时候,也将花费大量的时间成本。
杰夫·莎瑟兰在他的《敏捷项目管理》中写到:
首先,老老实实集中精力每次把一件事做好买就是最有效率的做法。不要搞多任务、同时干几件事,要每次只做一件事。其次,做什么事情都要追求昨做完,完成一般没价值。最让我触动的是第三点:最好一次就把事情做对。
人生什么最重要?选择最重要。
再进一步讲,人的一生,说穿了,真正重要的节点不多:上什么大学?大学选什么专业?毕业了选什么工作?工作后和谁结婚?如果创业,选什么方向?等有闲钱了,投资选什么方向?我们运用智慧把“奥卡姆剃刀”用在这些重大节点上,至于其他的事,不要过分在意细节,因为怎么选结果都差不多。
其实,关于人是不是理性的,即使在经济学界,争论也不绝于耳。薛兆丰老师在得到专栏「北大经济学课」中提到过:
曾经有两个大经济学家,他们发生过这样的争论,还把争论写到经济学的期刊里面去了。其中一位经济学家叫理查德·莱斯特( Richard Lester ),他说,经过调研,发现企业家做事的方式,跟经济学里面所说的不一样。
比方说,每当雇员工资率上升的时候,他们的产品的价格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反而供求关系发生变化,产品的价格才发生较大变化。有时候工资率上升,企业家也没有少雇工人,所以他们对成本变化的反应并不敏感。实际上,企业家在做决策的时候,并没有完全根据经济学家所说的最优化原则去做。所以经济学理论中,所谓的边际分析,跟现实不相符,并不靠谱,这是这位经济学家的观点。
另外一位经济学家,他的名气更大,叫弗里兹·马克卢普( Fritz Machlup ),他替"边际分析"辩护。他说,每个人在做决策的时候,当然不懂经济学,当然没有拿着计算机在计算,但是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符合了经济学的假设,已经符合最大化原理了。
他举例说,一个人开车在路上,有时候加速,有时候减速,有时候换车道,有时候超车,他当然没有拿着计算机在计算,但实际上,他已经在遵循最优化的原理了。
到底企业家在做决策的时候,手头上有没有拿着一张“供应需求表”来做决定,到底每个人做决定的时候,是不是符合最优化的原则,这是他们争论的问题。
人经常是不理性的,所以经济学理论有时候对有时候错。当人是理性时候它对,当人不理性时候它错。
行为经济学作为传统经济学的补充,认识到了人类本性的不足,我们在很多方面的表现与理想状态相去甚远:所有人不断地在个人生活、职业生涯、社会活动中作出各种非理性的决策,但认识到这一点也说明还有改善我们决策的办法。不知道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道自己不知道。一旦我们明白了自己非理性的一面,便会提高警惕,强制自己从不同角度、用不同方式重新考虑这些决策。
阿门·阿尔钦在《不确定性、进化与经济理论》中提到竞争决定生活,生存决定人性。万物存活看条件,和是否理性无关。经济学关心的是:一个人,一个组织,甚至一个制度,是怎么存活下来的?他在什么条件下能够存活下来?如果条件改变,人们存活的情况又会如何?
认识到我们的不理性,是更加理性的起点。
以上的启发来自阅读丹·艾瑞里的《怪诞行为学》、得到专栏「通往财富自由之路」、「薛兆丰的北大经济学课」,强力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