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

                                                 01

邻里邻外几号人里王梓霖是最特别的，他爸妈自由恋爱，随性生活，就算王梓霖出生，也拦不住两个人对世界的热情。他大了几岁后，他爸妈把他丢给他奶奶，从小到大照顾他奶奶练就了他一身照顾人的本领。

我能做他的邻居多亏某天我妈招待了一位客户，两人唠家常聊子女聊家庭聊到房价，热心的客户住的那块是市中心环境不错房价可以的学区房。我爸觉得就算房子贵，别人一片好心，加上孩子教育最重要，搬。

这位客户就是王梓霖的妈妈。

我和王梓霖都是独生子女，双方父母都觉得一个孩子就够了，不过前者是不想加重生活负担，后者是不想束缚夫妻间的自由恋爱。他妈调侃自家儿子，帮朋友一次忙，儿子都跑了。

八岁那年，我摔了一跤，手心直直砸上一块较尖锐的石头，磕出一个洞，膝盖蹭破了皮。我捧着手心哇哇大哭，恐怖，眼里心里都是右手涓涓淌着的血。

王梓霖横空出现。

眼睛里泡着一汪水雾，看不清人，也只在拜访他家那天见过一次，我以为是陌生人在温柔说话，他说，不疼，不疼，我带你找你妈妈。爸爸说，坏人会用很好听的话，拿很好吃的东西骗你走，把你扔到很穷的地方，不给吃，还要你扫地，拖地，烧饭，洗衣服，种田挖出蚯蚓。

他半抱着我，十岁出头个头和力气都没长，制不住小孩子疯狂起来的挣扎，也不敢按住破口的洞，血流不止，整个场面十分混乱，把他急哭了。

我爸妈没他爸妈开明，管我管得比较严，升了小五后他们不再接送，甚至计算出我从学校到家要花费的时间，要我半小时内必须到家，有情况需要提前申请。为了逃离家里人的魔爪，我更常常跑去找邻居家大我五岁的王梓霖。

如果我想出去玩，拉上他的话，我爸妈准放行。

                                                02

上了一年大学，别人会的穿衣打扮，我也会。

王梓霖服兵役两年结束，他爸妈还在欧洲某个小城市，接机的任务自然落在我的头上。上了大学后我已经习惯出门带妆，但我还没在他面前郑重地化过妆，不由有些紧张。

描了柔和的野生眉，眼周晕开米色眼影，抹上裸粉色口红，取了穗麦形耳坠，扣上耳朵。在挑选衣服上纠结了很久，最后我选了一身杏色收腰长裙，脖颈和手腕处是层层褶皱。完了后，仔细照了镜子，才发现这整套装扮和他大学班里最好看的女生相似，我在模仿她的妆容，轮廓温柔，眼尾张扬。

女生好看，也能到男生好看那个地步，会有同性单纯的欣赏，不知不觉有所模仿。

我从没有去他校园找过他，他倒是来我学校接过我。那次能见到他班里人是因为，他将要毕业，要我那天去找他。

他神经兮兮地说，你是大有用处的。

去了才知道，我是去挡桃花的。毕业后见面不易，有暗恋对象的人孤注一掷，再多说几句话留几张合影也是好的。邀他合影的女生不少，其中有两三位女生胆子大些，会多聊几句话。再仔细瞧瞧，最好看的那位女生也有瞄过他几眼。

王梓霖没有很帅，他班级比他帅的一只手还数不过来，但单单一九几的身高，合影照晒在朋友圈，身高差萌萌哒，多看他几眼，也会发现他是很耐看的。

有人好奇我是不是他妹妹。他抬手放在我肩上，告诉大家：这我女朋友。大家惊讶的表情耐人寻味，缓去了我内心不少慌张，我配合他，多笑笑。

回去路上他才和我解释：她们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以前你帮不上忙，我难得毕业一回，你顺便过来帮帮忙吧。

                                                      03

王梓霖当兵回来，他以前温雅的气质不再明显，换上威武正气的皮囊，我觉得他需要换名，王梓霖这名儒雅，不再适合他。他跪在床上擦拭凉席，腰板还是挺直，面孔认真。

小时候我不耐他管，小孩子不服管和爱玩是天性，但他一贯认真，特长就是讲道理、照顾人，时间一久我也总结出规律，他喜欢做事，若是手头有事他话会少许多。

比如剥石榴。

在小区楼下，他提着行李，还记得买我爱吃的石榴，上了楼也是随手一甩行李箱，先洗出一个陶瓷碗，拨出一颗颗石榴肉至碗里，让我捡着吃，留他自个忙里忙外打扫卫生。

他难得回来，独立了两年的我习惯了不再受他照顾，我有心想帮他一起收拾，但十来年的习惯要更可怕，头顶的日光灯明晃晃地射过来，让我有些眩晕，不知今朝是何年何月，好像还是几年前关系更要好的时候。

我吃了半碗石榴，牙龈酸涩，去了厨房喝了一大口水，突然尴尬跟他待一块，犹豫着溜去了他家书房。

他们家以前没有正式的书房，四室里他爸妈、他奶奶和他占了三间，多出来那间是以备不时之需。后来他指导我功课，他奶奶还在世，他不放心留老人家一个人在家，这间临时做了书房，没太大改动，只多了两三张桌椅和一个摆了不少书的架子。

墙上的便利贴还在，这些都是他当年边说边写下来的今日任务，喜欢做事的他也喜欢收集生活迹象留作纪念，一眼望去，像饮料店里的心愿墙，他这里几张一个色，似迷宫，要更整齐好看。

他不是过完一天，就把前一天的便利贴撕下来。起初他个子不够，站在桌子上垫着脚贴，后来他很轻松顺着一排排贴下去，是便利贴多了，到了容易贴到的位置，他身高优势其实并没有发挥很大作用。完成一张便利贴，他拿红笔，画上长长一条线，横竖撇捺都有，覆盖在原来的字迹上。

任务并不是都和学习有关。

“高考前不谈恋爱。”

我想起来，高一那会喜欢过一个男生。那些天我比以往都要开心，甚至在告诉他当天有什么作业，里面就有那个男生问过我的。他很心细，心细的人不难察觉。

他只记上这样一句话，问我：能做到吗？

                                                04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进来，他轻松找出没写完的便利贴，拿住笔，刷刷地写，还和我说话：“其实你认真追他的话，是能追上的，有后悔吗？”

不会。

他那一张任务，它让我认清一个人的感情。在我犹豫要不要听他话的时候，那个男生和班上另一位女生谈起了恋爱，原来我和男生的那些情愫，只是他撒下的许多张网中其中一张。

他把新写的纸条贴上墙，这是第一张带了问号的任务。

“做我女朋友，好吗？”

我怔怔看向他，他的眼神闪着光，耐心等着我，就像他指导我功课那些年，总有办法消遣自己有耐心等我一样。以前他是翻翻我笔记，有时候自顾躺在床上睡大觉，现在是一会看我，一会看着自己在便利贴上写写画画。

我不是现在才知道他喜欢我。

那次毕业后，关系好的总是还会聚餐，尤其是他突然宣布多了一个女朋友。他的朋友们就像闹洞房一样，叫嚷嚷敬我酒。我喝了太多的酒，不敢马上回家。我们绕着小区散步，后来他背上我。

那天夜色朦胧，家家户户空调的声音轰隆隆，一切景象都那么默契地，罩住那些隐秘的心思。

他唤我几声，见我不作声，扭过头顿了一会，似乎分辨出我睡去了，他叹了口气，碰了下我的嘴唇，一触即退，无奈中流露些许喜悦，很小声：你的初吻，要先拿走，才安心。

                                                05

可是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我喜欢的男生要有野性和孩子气。那个男生，在我走过他课桌的时候，班里还有稀疏的同学，他也敢挑起我的下巴，吊儿郎当问我：你想运动会，我应该报什么项目？

他小时候还会被我追着满屋子跑来跑去，嘲笑我太丢脸，还要大人按着我拔牙、洗头。长大几岁竟没了脾气，越来越尽责当个哥哥，我们出去玩，他看我几次捏小腿，当着我同学的面问我，要不要哥哥背会。

但他不知道他那次偷偷亲我，已经让我心乱，我看着他回来后一些举动，好像小时候我捉他手心里一把吃下去的跳跳糖，现在还在，它们冒出来钻进了心肺，上下炸跳。

机场见面，他弯下身子，侧着脑袋仔细看我，说我漂亮不少，然后就着姿势，下巴抵在我的头顶，说要感受下我有没有长高。

这世上不会再有一个王梓霖，认真剥石榴，一样认真待我。

他不觉得我是他的麻烦。

                                                06

“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听说太宠一个人会是对她的捧杀，你不能太照顾我，我不想变成笨笨的一个人，糊里糊涂，不会自理。”

他很惊讶，没想到会照顾人也会成为缺点。他惊讶的表情很认真，恍如那年我妈拉着他的手不住夸他，他眼睛低下来瞅我被包扎好的手，红着眼睛轻轻地挣扎着想抽出手，好像事情没办好，样子委屈。

要做我男朋友就不能像做哥哥单方面对我好，他耍脾气是他可爱，他要求我是他霸气，他粒粒剥好我爱吃的石榴，我也可以颗颗擦洗葡萄。我们可以互相麻烦，怕疼怕死怕分离就不要怕麻烦，一起做些琐碎的事情，一直消磨到星光满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