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我推荐孩子们阅读《了不起狐狸爸爸》。薄薄的书，没用几天就读完了。一位家长打电话给我，说孩子超级喜欢看，读了两遍。还有一位家长发微信，兴奋地和我分享，孩子第一次，完全是自己，从头到尾读完了一本书。孩子的进步，家长的喜悦，足见这本书的吸引力。罗尔德达尔是公认的最受孩子们欢迎和最有创造力的作家之一。紧张、刺激、幽默、好玩是我的推荐理由。

        可以想象，孩子们阅读的过程:三个饲养厂主弄来挖掘机，在上面疯狂地挖，掘地三尺要挖出狐狸一家的时候，孩子也跟着紧张起来了，或者正握紧拳头为在地下挖洞的狐狸爸爸和儿子加油，“狐狸爸爸和儿子们，你们要挖得快点，再快点，绝不能被那三个坏蛋逮住，不然会没命的！”

        快到结尾的时候，还有一段描写:狐狸爸爸、小狐狸和獾，挖到比恩的秘密酒窖，痛饮一番后，忽然听到比恩的太太喊佣人梅布尔去酒窖拿苹果酒给比恩，随后，听到一扇门被打开，有人顺着台阶走下地窖，狐狸先生和獾以及小狐狸，迅速跳上一个货架，蹲在一排苹果酒罐子后面藏了起来。梅布尔要拿酒，偏偏直奔他们藏身的地方，她拿了两罐，如果顺着再拿第三罐的话，狐狸先生他们就要被暴露了，幸好比恩昨天喝太多，比恩太太在催促，她只拿了两罐，一手提一罐，走上楼梯。

        那一瞬间，小狐狸的身体由于害怕激动而颤抖，当我第一次读到这段的时候，心也跟着提到嗓子眼上了，想必孩子们在读的时候，心中也是涌起一波又一波的恐惧，“好了，好了，不能再拿了，只拿两罐好了，千万别被发现，千万别被发现”，不知在心中默念了多少遍吧。罗尔德达尔有制造“紧张空气”的才能，阅读的乐趣包括享受“惊悚”的乐趣。不至安全，孩子们欲罢不能，期待狐狸胜利的结局。所以一本好书自然会吸引人读完。

        狐狸爸爸没有让人失望，他带领三只小狐狸，绝地逢生，在和三个饲养厂主的生死较量、艰苦对决中，屡屡获胜，唯一的损失，是他那条漂亮的尾巴。用狐狸先生的话说:“在这些饲养场周围，我就是蒙着眼睛也迷不了路，对我来说，在地底下和在地上都是一样熟门熟路的。”他们在地下可谓大干了一场，地道先挖通到博吉斯的1号鸡舍，再通到邦斯的大仓库下面，最后到达到比恩的秘密酒窖，有酒有肉，一场盛大的庆祝宴会在地下举行。

        庆祝之后，狐狸爸爸将动物们今后的生活也安排好了，他们要建一个地下村庄，每家都有自己的房子，狐狸先生每天去为大家“采购”，动物们每天都要像国王一样吃饭。去哪里“采购”，孩子们都懂的。狐狸爸爸，真的很了不起！而那三个家伙，据说还一直在洞口守株待兔呢。

        大人静下心来读童书不容易。一个人读是读，给孩子读也是读，反正我们家不乏听众。推荐给一年级的孩子读的书，给我侄女读没问题，给我儿子读，就得看情况了。个别适合，比如《小猪唏哩呼噜》，把整本书做成系列绘本，读起来完全无障碍。再比如前面的中川李枝子的“暖爱童书”，比较贴近日常，也是可以接受的。有的肯定不适合，必须考虑年龄的界限。《了不起的狐狸爸爸》，不算厚，拿不准，可以试试看喽，不爱听就算了。

        读完第一章，看他听得还算认真，我有意无意间问了儿子一个问题:“喜欢狐狸爸爸吗？”他说:“不喜欢。”what？不应该，很惊讶，读这本书的人都是站在狐狸爸爸一边的呀，不喜欢，就完全不对味儿！很想知道为什么。儿子接着告诉我:“狐狸爸爸偷东西。”糟糕，我问了个坏问题，但是，儿子的回答确实也是个问题。

        听听侄女怎么说吧，这本书她读过。“你喜欢狐狸爸爸吗？”侄女不假思索回答:“喜欢”。“可是狐狸先生偷东西呀？”。我将儿子的道德难题抛给侄女。侄女瞪大眼睛，语调升高，反驳说:“可是邦斯他们伤害小动物。”哦，我明白了。

        这本书的主题，8岁的孩子可以轻松突破那个表面的“偷”，站到狐狸爸爸一边，去同情小动物，希望人类能够对动物多一点爱护，多一点宽容。他们可以比较轻松地跨过狐狸爸爸“偷窃”的行为，发现背后不过只有一个很单纯的动机——为了让家人活下来而已。动物有生存的权利，人类应该留给他们空间。

        经过和俩娃的问答，我才注意到，在第十四章——《獾的疑问》那一章，性情温和令人尊敬的獾向狐狸先生提出“担心偷窃”的问题，正是儿子提出的问题。狐狸先生停下来不挖了，两眼“凝视”，被问“傻了”。獾也陷入短暂的深思沉默。讨论之后，他们继续挖的理由是，比起三个饲养场主的疯狂追捕，赶尽杀绝，比起人类的凶残，他们要的只是一点食物，让全家活命的食物。这一章简短的讨论，暗示了作者的创作动机，动物有时是在蒙受不白之冤，人与动物应该和平共处。所以在书中，比恩太太要梅布尔毒死一只偷喝苹果酒的老鼠也是不可能的，“我坐在这上面看着她下毒，她永远也别想逮住我”。那是一只霸道无礼的醉酒老鼠，也是一只可爱的精灵鼠，她用一根小小橡皮馆插在罐子里，吸酒喝，呵呵。         

        这真是一个好话题，有机会可以和孩子们聊一聊的。

      我给儿子只读完挖掘机那章再没读。据估计它超出了四岁孩子的理解范围，甚至形成某种误解。开头的时候，他没注意听作者把那三个饲养厂主描述得既小气又卑鄙又龌龊。他只注意到有杆枪，打掉了偷鸡偷鸭偷鹅的狐狸爸爸的尾巴，我猜，故事后来被他演绎成，三个饲养厂主继续用铁锹追捕“窃贼”，铁锹不行用挖掘机。他为那三个坏蛋加油也说不定呢！对呀，对呀，有句咒骂的话他是要我重读来着，“该死的不要脸的臭狐狸！”尽管我已经自动省掉前半句，“他妈的”。嗯，可怕的四岁小男孩。罢罢罢，希望他暂时忘掉这个故事吧。三年或四年以后，说不定我们会重读，那时候，如果他还站在那三个坏蛋一边，哦哦，一定是哪里出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