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包会有的,风也会来的。

眼镜的故事,要从熙熙攘攘的北京说起。

12年的夏天,我进到一家电视台实习。

实习生的日子认识了眼镜,工作不过是从这个领导手中接过水杯,换成凉咖啡再递上。有点像咖啡店里棕围裙的小生。不同的是偶尔会接点写写文案,打印文件的私活。

“那谁,就戴眼镜倒水的那个,把这个文件改改打印出来。”

每天除了帮忙做一些杂活,空闲时间就待在茶水间与眼镜一起看玻璃窗外鲜艳的姑娘。

“你说我啥时候能有一个姑娘,洗衣服的时候帮我洗洗袜子。”眼镜一口气喝光杯子里的水。

“你袜子?!不洗出人命就不错了。”我笑骂。

于是开打。你打我,我捶你。

日子蝼蚁一般,也没什么不好。从最开始的端茶倒水,再到偏远地区采编几个小新闻。杯子里也开始放几个大枣。那句话怎么讲来着,哦,杯子里不泡俩大枣都不好意思在国企当领导。

当然我也不是领导。领导是一个七十年代的地中海——秃顶。

每天除了要忍受秃顶浓重的方言与身上老烟枪的味道之外,最开心的事情就是见到荆瑞。

就像浓烈太阳光下的几抹香樟树绿荫,柔柔,沙沙的,让一个人不想那么快独行。



荆瑞有个男友,样子用我的话讲就是有着一身魁梧肌肉的娘炮。健壮,骚柔,娘。

其实也并没有想象中的娘,可能仅仅是看着不对称。

大学,男友与荆瑞是同班同学。

荆瑞属于性感萝莉类型,大一,其他女孩都还不敢穿裙子的时候,荆瑞就穿着热裤,晃着两条大白腿走在校园里,惹得青春期荷尔蒙分泌旺盛的男生们纷纷侧目。

四年爱情至今,也算是初成正果。

荆瑞是我们这一批中的翘楚,笔试,面试满分。智力惊人。十年难得一见——的漂亮。

尽管实习生被安排的工作总会是杂活。

我们这一批没赶上好时候,经常加班的同时,怀揣着部长的理想,拿着低薪水,吃着最便宜的泡面还要给家里爸妈发条短信,比如眼镜。

"妈,这挺好,钱够花。"

当然也有不要脸的,比如我。

“母上大人,最近您老身体可好?”

“说,要多少钱!”

“2000......”



我记得那天是出奇的大风,阴云密布。

我与荆瑞、眼镜被派去一个老社区采编新闻,说是新闻,用八卦来形容比较合适。

无非就是张三家的狗被邻居老王偷走,说他家狗上了自己家狗之类的。

而这次不是狗。

“这小区我怎么好像来过”我看着门口小区牌子。

“这是我住的地方”荆瑞面不改色。

“这栋楼我怎么好像来过”我看着单元楼写着五号楼。

“这是我住的那栋楼......”

到的时候发现一群人里三圈,外三圈围着。

我拉着荆瑞好不容易挤了进来。两男一女,说是男朋友回家把两人捉奸在床。其中的有一身魁梧的肌肉。

“这个小哥我怎么好像......”

话音未落,就见眼镜猛地站起来就往外走,拿起一板砖拍在了魁梧汉子的头上。转身拉着荆瑞往外跑。

眼镜一边儿跑一边哭,哭的比荆瑞还响。跑着跑着荆瑞停了下来,看着一边跑,一边哭的眼镜儿,沉默了下来。

世界上有一些事情是坚决不能做的。

做了就有可能导致不可逆转的后果。

比如抢了好兄弟的男朋友,抢了闺蜜的女朋友。

比如出轨之后被老婆在一个荷尔蒙分泌旺盛的夜晚捉奸在床。



几天之后,荆瑞与男友分手,一个人拖着一个比她还大的箱子,离开了那个小窝。

具体地说,是让出了小窝。

男友没有送,荆瑞安慰自己,也许是他没有脸送我。

但后来荆瑞知道,男友没有送她,而是急切地去看望对门的女人。

荆瑞觉得自己真可怜。

从那天开始,荆瑞就开始了一个人在北京的生活。

荆瑞说:“找一样我认为重要的东西,理想也好,工作也好,我需要这样的东西来提醒我,我不是靠“活着”的惯性活着的。”

所以荆瑞养了条狗,叫雪碧。

荆瑞说:“谈个恋爱真不如养条狗来的实在。”

荆瑞常常摸着雪碧的头说:“雪碧啊雪碧,以后在北京,就我和你相依为命了。我就当你是我的男朋友了。你不会背叛我的对吧?”

雪碧享受着主人的抚摸,吐着舌头。

经过这件事导致最大的后遗症就是荆瑞开始疯狂加班,公司每每最晚的那盏灯都属于荆瑞。

荆瑞很快就转了正,成了我们这一批真正的翘楚。

对了,遗传这种后遗症的还有眼镜。



荆瑞把新闻稿编辑完,已经是晚上十点。

荆瑞回头看看空荡荡的办公室,有些害怕。

她匆忙开始收拾东西,一转头,撞在一个人身上。

荆瑞吓得心跳都漏了一拍,尖叫一声,仔细一看才发现是眼镜。

经过采访那件事后,两个人的交际变得极少。见面也不过是点头为止。

眼镜很抱歉地看着荆瑞:“对不起,吓到你了。”

荆瑞惊魂未定。

眼镜接着说:“我也刚加完班,要不一起走吧。”

荆瑞出于礼貌,只能点点头。

两个人走进地铁口,荆瑞问:“你几号线?”

荆瑞说:“五号线。”

眼镜有些惊喜:“我也是五号线,你到哪?”

荆瑞说:“天通苑北。”

眼镜笑了:“太巧了吧?!我也到天通苑,我们顺路。”

荆瑞没有出声。

两个人于是默默地上了地铁,车厢里人不多,两个人话都少,大部分时间都在沉默。

出了地铁站,眼镜说:“这么晚了,我送到楼下吧。”

荆瑞本想拒绝,但抬头看了看前面黑压压的马路,忍住了。

眼镜送荆瑞到了楼下,主动开口:“这么晚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荆瑞“嗯“了一声,说:“谢谢。”

眼镜憨笑:“不用谢,我也住附近,以后可以一起回家。”

荆瑞笑笑,两人告别。

眼镜看着荆瑞上楼,然后才默默离去。

每每荆瑞加班到深夜,下班时总能看到眼镜儿的影子。

阴天如此,下雨如此,休息也如此。



直到有次荆瑞出差,一个偏远的山区。

夜里眼镜接到荆瑞电话,说是被困在山路上。

可能是地方实在是比较穷困,周围村民看人都带着不善的眼光。

眼镜挂断电话,立马杀到我家,把我喊醒。拿着我车钥匙就往楼下冲。

一边跑一边掐着手指算,跑到一半儿,又跑了上来。

在我还没有清醒过来的时候问我。

“姨妈巾有没有!”

“什么?”

“我说,姨妈巾在哪?!”

“啥?我又不用那玩意......”

眼镜没有搭理我,翻开我家柜子,拿出两包。

“你听我解释,我就是用来当鞋垫......”

话还没说完,眼镜就带上了门,临走还抽走了我家菜刀。

这孙子......

又过一周,上班的时候看到头上绑着绷带的眼镜,以及忙碌的荆瑞。

过后,才知道,眼镜去的时候下着大雨。

当眼镜找到荆瑞的时候,一群人正围着荆瑞他们的车子。

眼镜看到后,开门下车,右手拿起菜刀,左手拿着啤酒瓶就冲了过去。

跑到人群中,大喊一声,猛地把啤酒瓶往自己头上一砸——昏了过去。

事后才知道,是荆瑞他们的车子陷进了沙路上。

送到医院的时候,荆瑞才发现了眼镜口袋里的“姨妈巾”。

荆瑞本来担心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笑容。

之后又是忙碌的工作。

加班至深夜,总能看到忙着的荆瑞以及对着电脑,流着哈喇子的眼镜。

总能看到屁颠屁颠跟着荆瑞的眼镜,嘴里念念有词:下个月16.17.18.19.20.21.22.要多喝红糖水,不能吃凉,不能吃辛辣......

总能看到荆瑞楼下,雪碧绕着眼镜的腿乱蹦跶。

总能看到荆瑞嘴角若隐若现的笑。

直到,一个晚上,眼镜依旧与荆瑞做着五号线地铁。

荆瑞的电话急促地响起。

荆瑞看了看号码,愣了半天,有些惊慌失措,站起来去旁边接。

然后有些开不了口地对眼镜说:“我……我有点事。要出去一趟,我下一站就下。”

眼镜看了看荆瑞,开口说:“我陪你去吧?”

荆瑞愣了一会儿,说:“他.....生病了,说很严重,一个人在家里,没人照顾。”

眼镜愣了一会儿,起身:“我送你。”

眼镜把荆瑞送到荆瑞发誓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的公寓。

眼镜说:“我在楼下等你。”

荆瑞点了点头,上了楼。



偏狭的小公寓。楼梯间的墙面干裂成一块块蛾翅一般翻飞着的石灰片,红色的细长形状的木质百叶窗积着一层层灰尘,风吹日晒变了形,关不紧。

荆瑞与男友租这套老房子的时候只租了这么一间居室,连带一个小厨房和卫生间,为的是一眼就喜欢上的那个弧形小阳台。房子外面向阳一侧的青砖墙壁上有着苍翠的爬山虎,蔓延到阳台来,把那片小小天地包裹着,满目墨绿的叶荫,楼上住户更有趣致,养着茂盛的蔷薇,花枝翻过围栏垂落下来,给阳台遮了荫,真正是肥水流了外人田。荆瑞又从花鸟市场买了几盆花草来养在阳台上。

而如今几盆花草也没了生气。

荆瑞刚进屋子的时候,看到了躺在床上沉默的男友。不,应该说是前男友。

房间里乱七八糟,地上满是垃圾。

荆瑞犹豫的坐在了男友的床边,用手轻轻的摇晃了下他的胳膊。

荆瑞试了试男友的额头,滚烫。

试了试鼻息。

荆瑞吓坏了,哆哆嗦嗦的打给眼镜:“眼镜......”

眼镜背着这个一米八五的魁梧汉子一路狂奔。荆瑞紧紧跟在身后。

病房外,荆瑞吓得魂不守舍。

眼镜安慰:“没事,没事。”

护士告诉荆瑞,是高烧导致的休克,不过头上有个疤口,需要缝几针。

眼镜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

两天之后才退烧,眼镜陪着荆瑞,充当护工。

晚上,荆瑞要求陪床,眼镜不许,第一次跟荆瑞发了脾气。

荆瑞无奈,只好回去照顾雪碧。

眼镜陪着男友,倒尿壶,擦身,翻身。

同病房的病友,都以为眼镜是他哥,连连称赞兄弟俩感情好

这个魁梧的汉子在一个起风的早晨醒了过来,荆瑞临时请了假来到了病房。

带着满身的风尘仆仆。记者证也没摘。

男友看清是是荆瑞,抱着荆瑞嚎啕大哭。

从他哽咽的哭声中,荆瑞得知,男友的父亲得了肝癌。花光了家里的全部积蓄。

又借了高利贷。荆瑞去的时候追债的人刚走。

男友跪在地上,抱着荆瑞,请求荆瑞的原谅,希望荆瑞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荆瑞没有说话,默默地给他切了一个水果,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病房外,眼镜拎着一个保温杯,透过玻璃,看着,然后把保温杯放在门口,自己走远了。

荆瑞出来的时候,看着地上的保温杯,叹气。

荆瑞来接他出院。

眼镜姗姗来迟,鼻青脸肿。

荆瑞呆住:“你脸上怎么了?”

眼镜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没事。练拳练的。”

回到公寓的时候,荆瑞进进出出打扫卫生。

房间焕然一新。

荆瑞下去丢垃圾,准备去菜市场买菜。回来的时候发现一群鼻青脸肿的大汉围着眼镜。

“大哥,我们老大让我们给您道歉来了......”

眼镜摆摆手。没有说话



好像又回到了平常日子一样。

荆瑞每天从住处到公司,再到男友的家。

三点一线。

只是,只是再也没见到眼镜。

白天见不到,晚上也见不到。

荆瑞也忙,并没有注意。

这天下班,荆瑞像往常一样来到男友家里做饭。

男友拿出一叠钱,说:“他刚刚来过,这是他留下的,让我还高利贷,还要走了我的卡号。他还说……”

男友拿出一张纸:“他还说,要我还是个男人,就好好疼你。他说,你每个月经期是16到22号,一定不能吃辛辣,他还说,不要老是加班.......”

荆瑞听着听着泣不成声,顾不上还在复述的男友,夺门而出。

跑到天通苑门口,缺猛然发现,自己不知道眼镜住哪儿。

荆瑞急坏了,回到公司,抓住我的领子。像提留小鸡一样把我拽了起来。

“眼镜住哪?眼镜他家在哪?!”

我抓着自己脖子:“咳咳咳,姑奶奶,您先松手。”

荆瑞松开我。

“这孙子不是住丰台吗,怎么,你不知道?”

荆瑞呆住了,眼镜不是说,他和自己顺路,住附近吗。

荆瑞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精神涣散。

荆瑞默默地换算从眼镜丰台的地址,到自己家的距离——如果地铁不停运的话,全程要两个半小时,如果地铁停运了,时间更长。

荆瑞的眼泪止不住了,也就是说,眼镜每天送自己回家,然后要再花两个半小时赶回住处。不是一天,是每天。

“对了,这货前天刚把房子卖了,不是,你要干啥......”

荆瑞拖着我就离开了公司,说是让我带她去找眼镜。

终于找到眼镜的住处,一栋老居民楼。

荆瑞疯狂地砸门。

眼镜打开门,看着一脸泪痕,气喘吁吁的荆瑞,呆住。

荆瑞泣不成声:“为什么骗我说你住附近!”

眼镜有些心虚:“我……我就想多跟你待一会儿。”

“那你为什么不说你喜欢我!”荆瑞一边儿抹着泪。

“我......我看你还忘.......忘不了他,就.....”眼镜破天荒的结巴了。

突然,荆瑞一下子保住了眼镜,狠狠的咬在了眼镜的嘴唇上。



其实我们不知道我们的生活会经历怎样的一个过程。一定会有那么一天。记忆与想念,不会比我们的生命更长。

有时我们就像瞧不起这个仗势欺人的世界一样,瞧不起任何事。

这个世界把我们搞得狼狈不堪,可是心里总有一个柔软的地方,心疼着它的短处。

所以我们还是应该爱这个让我们失望透顶的世界的,正如,荆瑞爱眼镜,我爱你。

面包会有的,风也会来的。


橡皮君。90后北大文艺青年

故事属于自己工作室原创。记录身边二三故事。

希望你们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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