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黄金时代早已过去,和其他灵魂一样。
前日,读到聂鲁达在《疑问集》中的诗:
“幼年的我哪兒去啦,
仍在我體內還是消失了?
他可知道我不曾愛過他
而他也不曾愛過我?
為什麼我們花了那麼多的時間
長大,卻得與之分離?
為什麼童年死亡時
我們沒有死亡?
我的靈魂棄我而去
為什麼我的骨骸仍緊追不放? ”
这位智利诗人一生命运跌宕起伏,历经世事纷纭,暮年之时却仍像孩童般提出充满诗意的问句,他追问:为什么童年死亡时,我们没有死亡?
而在此40年前,心中蕴满诗与哲思的英国女作家伍尔夫也在她的小说中借助女主人公的心灵对命运发出同样的诘问:
“……为什么他们(指女主人公的孩子们)要长大成人 ,而失去所有这一切天真的乐趣呢 ?他们不会再感到如此幸福的了 。”……她知道他们将面临什么 ——爱情的欢乐 ,事业的抱负 ,孤独地在阴暗的地方忍受不幸的煎熬 ——正是为了这个原因 ,她经常有这种感觉 :为什么他们要成长起来 ,而失去童年的一切幸福呢 ?
此时,儿子正在餐桌前拼乐高,冬日上午和煦的阳光从窗户撒进来,让他的小脸光彩动人,眼睛流露出开心快活的神色。孩子总是快活的,除非他生气的时候,除非他睡着了,但是就算他睡着了都会笑出声来。你可曾见过哪个成年人睡着时笑出声来?
“嗨,妈妈,看我搭的车,它开起来了。”他朝我说话,一脸得意的表情。
他总是需要我的陪伴,他总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就算他生我的气,气到哭起来,还总是要求我抱抱他,他总是热烈地表达对我的爱,或是对我的恨,他总是纯真清澈,简单直接,就像所有别的孩子一样。
孩子就是孩子。
孩子不是成长中的大人。
大人也不是长大的孩子。
孩子和大人是完全不同的物种。
“为什么我们花了那么多的时间长大。却得与之分离? ”
为什么造物主让我们在生命的最初就金黄耀眼,而后让我们用所有剩下的暗淡的时光去留恋,去回忆,去悲叹,去求而不得。
“为什么童年死亡时,我们没有一同死去?”
我的黄金时代早已过去,随之行走在一个渐渐褪色、渐渐狭窄的通道之中。偶然的某一天,在这条通道上裂变出另一个时间的通道,同样以金黄开始,渐渐铺展出去,铺展到不同的方向,铺展到我看不见的地方。
而我现在的灵魂(如还能称之为灵魂的话),穿着铠甲,用笑容在脸上抹出油彩,手持利剑,目光冷峻,打量这世界,鼓起战士般无畏的勇气迎接一切,只为了另一个黄金时代,为了一个虽由我而来却不属于我的黄金时代。
这或许就是诘问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