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2021年《健康中国行动》数据显示:在中国,每10分钟就有55人死于癌症。因体检意识的缺乏,中国约有55%的癌症患者确诊的时候已经是Ⅲ期或Ⅳ期。
我是一名独生子女,家庭是单亲家庭,当我妈妈患上癌症的时候,生活开始变形……
确诊前
我今年29岁,北漂5年,前两个月刚跳槽进一家快消企业,晋升为管理岗。看着增长的工资,开始和老刘计划起未来的生活。我18岁的时候,父母离异,我跟着母亲东奔西走。可能因为这个原因,当之前对我来说有些遥不可及的事变得垫垫脚或许就能够着的时候,我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母亲今年已经64岁了,闲不住,退休后又找了个地方工作。我的工作逐渐稳定后,开始给她吹耳旁风,希望她多出去玩一玩,走一走,享受退休生活。在我不停地游说下,母亲逐渐动摇,翻修起家里的老房子。
然而这样平静的生活,被7月24日那天的一份病理报告给打破了。
母亲是悲观主义者,很害怕天灾人祸,疫情对于她来说就是这样的存在。之前每年母亲都会在我的催促下去做体检。但由于这两年北京疫情反复,她所在的单位包住宿,所以除了隔几个月过来我这里小住2天以外,基本不出门。
这次7月初母亲来看我时,我发现她有点不对劲,总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母亲是高血压患者,不能过度肥胖,平时一直在努力减肥保持体重,但这次明显一点食欲也没有,聊着天就会眉头紧锁捂着肚子。
我注意到这个情况问她:“妈,你这情况多久了?”
“小半年了……”
我急了,问了好半天才知道不光是腹痛,还便血。即使这样,还推脱说疫情严重,能不去医院就不去医院。我急忙掏出手机搜索挂号小程序,发现最近医院的号都没有了,给医院打电话,医院说可以明天早点去看看现场是否能挂号。
第二天一早我带她去了家附近的望京中医医院就诊,幸好现场还有余号,先是挂了肛肠科,医生指检后,说肛门附近正常,有外痔,如果腹痛情况严重的话,建议还是做一个肠镜。我带着她又赶紧去挂胃肠内科,医生看了之前肛肠科医生的报告,说看这情况确实得做个肠镜。
母亲说,其实她去年在普仁预约过肠镜。
听她这么说,我跟医生都有点诧异,医生问报告正常吗,没想到母亲接着说,因为有新增病例,所以缴了费但是一直没做,就拖到了现在。
还没等我生气,医生说:“阿姨,疫情已经两年多了,咱们北京这块治理得当,是不会蔓延那么快的,您这最后耽误的是您自己的身体。这次我跟您开的这肠镜必须做,千万不能再拖了。”
母亲点点头,没再说话。
从门诊出来,早晨验血的报告出来了,验的是全血,有好几张单子,但是我一眼就看到有一项叫做癌胚抗原的检查项,后面的数值到了21.9,远远高于正常范围0-5的范围值。我心里突然一沉,我故意走在前面,没让母亲看出我的异常。
这一路格外对我来说格外漫长,那个「癌」字好像不断地在我眼前放大,重重地压在我的眼眶上。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走到了住院二部。
把预约单交给肠镜医生,医生看看预约名单,告知我们只能下周做,这周已经排满了。
母亲说:“医生您看能给安排下周四吗?其他时间我还得上班,不太方便请假。”
医生意味不明地看了我一眼,说:“阿姨,不是我说您,您这都64岁了吧,中医说什么来着,到了一定年龄就要开始休养生息了,您这一直消耗也该休息休息,该让孩子照顾你了,别光照顾孩子。”
“不知全貌,妄下定论”这是社会性的问题,我很想说并不是因为我,母亲才一直要工作,这是她的人生,她的决定。
我保持着理智,把母亲支开,拿着那张报告问:“医生,这个报告是否正常?”
那医生仔细看了几秒,用蓝色铅笔重重地在「癌胚抗原」几个字上画了几个圈,说:“这个最好还是尽快做了肠镜,以肠镜结果为准吧,别的也不要过度担心。”
随后,医生给开了一包蓝色的泻药和一个大杯子,说做检查当天早上9点开始喝,1包药2大杯水,下午1点30来检查室门口报到。说完又用顺口溜的形式跟我和母亲重复了几遍:1包药2杯水2小时喝完。
我和母亲跟着念了几遍,表示记住了。
从医院出来后,母亲说:“医生刚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是我自己要上班的和你没关系。”
我心里一慌,果然她继续说道:“刚才你和医生在那嘀嘀咕咕我也看见了,有什么事别瞒着我,我能接受。”
从小我便什么也瞒不过她。
“没什么,只是有点指标不太正常我多问了几句。”我顿了一下还是决定撒谎,“医生说,只是高出一点。”
没想到母亲神情一下落寞起来,嘴里嘟囔着:“肯定很严重,不然为什么会骗我。”她双手背在身后,走在前面,她走得并不快,我和她两个人仿佛都刻意的维持着速度,一前一后一路无话走出了医院。
我骑电动车载着母亲,从后视镜里,我看见她眉头紧锁,不知道在看什么。
“妈,你不要担心,做个肠镜先看看是什么问题,及时治疗就好了。兴许什么问题也没有。”
“嗯……”
“妈……”
“你好好骑车。”
到家后,母亲似乎恢复了活力,开始收拾起房间,兴冲冲地在外卖平台上买了菜,说晚上要给我们仨好好地做一顿饭。
晚上,老刘下班一进门就说:“嚯,做什么好吃的了,这么丰盛。”
饭桌上除了几个大菜外,还有母亲给自己点的烧烤,说馋了,想吃烤面筋和鱼豆腐。
老刘看看母亲,冲我使了使眼色,我摇了摇头。
正要和她细说,母亲端着螃蟹出来了,边解围裙边说,你们吃完赶紧休息,我也要早点睡,明天还要去单位呢。
这跟下午商量的不一样,我说:“不是说好歇两天吗?”
母亲拿起一串鱼豆腐白了我一眼没好气地说:“有什么好歇的,又不让我做饭,又不让我上班,我还没得病呢。”
老刘碰了我一下,赶紧打圆场:“这不是好久没见,想您了嘛,多呆两天吧。”
母亲表情舒缓了一些,说:“没事,我下周还来呢,还要做肠镜。这段时间我在单位还放松点。”
忘了那顿饭是怎么结束的,第二天等我和老刘起床准备叫她吃饭的时候,她已经收拾好东西去单位了。
老刘跟我说,她很久没看见过我妈那么吃饭了,喜欢吃啥就吃,像个孩子一样,吃烤串的时候那么开心。什么决定都不如让老人自己开心好,由她去吧。但我心里知道,我和母亲是一样的性格,一闲着就会胡思乱想,她是心里很乱才要故意装作很忙的样子。
之后几天,我和母亲还是像之前一样,每天早上互道早安晚安,其余时间分享一些新闻八卦,一切如常。
确诊
过了一周,我和老刘推开家门时闻到了熟悉的饭香,厨房里是母亲忙碌的身影。看着上周来的时候还要消瘦一些。
“你下次不要做饭了,我们自己做就行。”我边洗手边说道。
“为什么不要我做?我做饭不好吃吗?”母亲没好气地回道。
“就是想让你休息一下,真是好心没好报。”我用略带撒娇的语气说,“而且你不想尝尝我的手艺吗?”
“是不是觉得我做不动了?”母亲突然有些生气,“我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不做,你吃就行了。”
母亲突如其来的生气让我也有些不知所措,回过神的时候,母亲已经快速吃了几口饭回房间了,她背对着我们躺着,没有关门,身形明显比以往消瘦很多,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感觉母亲变得很瘦小,像一个孩子。
看到这一幕,脑子突然闪过童年的回忆,那时我4岁左右,我们家住在河北,母亲经常在河北和北京之间往返,偶尔看到母亲,母亲也是不停地叹气擦眼泪。又过了一段时间,母亲不再往返两地。当时的我只觉得很奇怪,但是因为年龄小,所以并不是很在意。后来长大了一些,问起妈妈那段时间为什么经常不在家陪我,母亲说那段时间是来北京照顾病重的姥姥。母亲家里姐妹兄弟4个,她排行老三,只有她居住在外地,所以通知她的时候,姥姥已经是疾病晚期了,病名很复杂,母亲也没有记住,她只记得她踏进病房的那一刻,就再也没能忘记姥姥的样子:姥姥瘦得只剩皮包骨头了,身上插满了大大小小的管子,嘴里插着呼吸机。眼睛微眯,没有一点光亮从那对眼睛里透露出来。
母亲说,姥姥很少清醒,只要有清醒的时候,就会让她们放弃治疗。
她最后一次去北京的时候,把我也带去了。一进医院二姨就跟我们说姥姥状态好多了,能勉强说上几句话。让母亲抱着我过去给姥姥看看。我只记得母亲抱着我走在长长的医院走廊上,两侧是一间连着一间的病房。快走到那间的时候,大姨从里面跑出来,不知道喊了几句什么,母亲便把我放在了对面等待室,舅妈说给我买了好看的裙子,要给我试穿一下。对面病房里先是传来匆忙的脚步声,接着是长久的沉默和哭泣声。
我挣开舅妈,走向那间病房,快到门口的时候逆着光只看到病床上姥姥的露在外面的胳膊,微微垂着。大姨二姨围在最前面,母亲站在后面簌簌地掉着眼泪。
这是我对姥姥全部的记忆,我好像突然明白母亲发脾气的原因,但是我却不知道怎么上前去安慰她说:你不会变成那样的。
一夜无话。
第二天凌晨6点,母亲起床就要喝泻药,被我制止了。
“医生既然标注了9点喝,咱们就要遵医嘱,不然医生为什么会标注这个时间呢?”
母亲听了我说的话,没有反驳,可没承想我的制止让母亲又多受了一次罪。13点15分,我们来到肠镜室门口,母亲去了一趟厕所后面露难色,悄悄对我说,还是有一些渣子。肠镜说明上说,肠镜前的大便应该是清水状,没有大便残渣才对。
正说着,医生叫到她,她进去还没5分钟就被医生带出来了,说母亲肠道里都是没排干净的大便,做不了肠镜。
我们又去询问肠镜预约医生,医生了解情况后反复安慰母亲说这种情况很常见,这次开两大包泻药再试试。母亲一直自责说都怪她都怪她,如果早点起来喝就好了,我在旁边听着也很自责。
医生听后说:“这不是你们的原因,这应该是泻药的量不够,早喝晚喝都一样,我同时也要夸一下阿姨您,说明您来做肠镜是做对了,一包泻药剂量其实是很大的,但是如果您排不干净,说明肠道里有阻碍或者是陈便已经粘住肠壁太久了,这不是您的问题,我们再来一次就行了。”
说罢又安慰母亲说现在医学发达,这是电解质的泻药,不会对身体造成损伤的,不要有太大压力。在医生循循善诱下,母亲不再自责,又问了一些注意事项,回来路上跟我说这次我一定要早喝,争取肠镜成功。
第二次肠镜母亲早于约定时间2个小时开始喝,两包泻药下肚后,顺利地排出了清水样的大便,肠镜做得也比较顺利,回来路上母亲让我去上班,她说我已经请了太多假,不要再耽误了,家里到医院也就500米,她自己走回去就行。
母亲很强势,我只好嘴上应下,正想跟她再说两句,绿灯亮了,她小跑几步冲我摆摆手,示意我快走。那天有点小风,她边小跑边裹紧了衣服,宽阔的马路衬得她更加瘦小。
我调转电动车头,追上了母亲,从她身后超过去说:“赶紧上来吧,早点到家好休息。”
她一边上车一边小声说:“又不远干嘛非要送。”但语气欢快轻松了许多。
我载着她,风从我们两侧轻轻吹过,像极了小时候她载我上学下学的时候。
我和老刘下班的时候,家里又收拾得干干净净,母亲已经去上班了。
很快到了要取报告的时候,母亲打电话跟我说,她还是想请假跟我一起去取。看惯了国产剧里家人瞒着病人了解病情的剧情,我也极力劝说她疫情不稳定不要来回折腾,我去取就好,并保证不会隐瞒,会如实告诉她。母亲在电话那侧沉默了一会儿,说:“如果结果不好,我不想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我知道她指的是我姥姥的事情,我姥姥也是最后才知道自己得的是不治之症,很多想做的事都没能完成,只能终日躺在病房里。听她这样说,我没有再坚持。
第二天,老刘还有我和母亲一起请了假,我们去肠镜室取了报告,诊断结果:肠癌。
最开始看见结果的是我,我晃了一下神,老刘反应比较快,抢过去说看看。肠镜室的医生可能也没想到病人一起跟来了,下意识帮我们遮了一下那几个字,说:“尽快找医生去看一下报告吧。”
母亲出奇地安静,没有问报告上具体写了什么,我安慰她说:“没啥事,我们先去找医生看一下报告吧。”母亲看看我说:“没事啊,你不要难过,没啥事的。”
我戴着口罩,听到母亲这样说,干咳了两声,把眼泪生生憋了回去,闷得我喘不上气。老刘见状说:“阿姨,您先在这坐会等叫号,我们去买几瓶水。”
老刘拉着我从等号区走出来,我再也忍不住,眼泪不停地往下掉。老刘安慰我说:“兴许是早期呢,肠癌号称幸运癌,很容易治好的。”
我边哭边站在走廊边偷偷往里看,母亲抬着头盯着天花板,突然深吸一口气,用手轻轻拭了一下眼角。就连这种时候,母亲也把安慰我放在第一位,没有让我看见她的崩溃。
我在原地快步走了几圈,不停地深呼吸,让自己情绪分散了一下。我们回到母亲身边,母亲看看我,用手捏了捏我的手,我说:“没事的,听医生让咱怎么治疗吧。”
正说着,叫号机叫到了我们,我本能想把母亲挡在外面,自己去听一下医生怎么说,母亲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跟着我进了诊室。
坐诊医生是一位老医生,年龄看着50多岁,他接过我递过去的报告,看了一眼母亲,说:“患者本人?”母亲点点头。老医生紧张地看了我一眼,声调有点抬高说:“这写得挺清楚了,问题不大,动个小手术就行,咱们医院有一位主刀医生,做这手术很专业,最好去约一下。”说完他用拇指和食指把确诊报告递还给我,我接过的瞬间,他另一只手指了一下肠癌那两个字。
母亲没看到这一幕,急切地问道:“那我们怎么挂您说的那位医生呢?”
老医生说:“我建议还是先做一个pet-ct,会比较保险,但是咱们医院没有这个设备。你们如果觉得先做手术也可以,那就做完手术再去找医院做这个ct。”
我听得云里雾里,不知他到底要说什么。老刘接过话茬说:“我们知道了,我们先回去商量一下。”说罢把母亲扶起来,母亲还想说什么,老医生说:“没啥不明白的哈,做个小手术就行了。”
母亲只得作罢,跟着老刘和我走出了诊室。在我关门的瞬间,老医生看了我一眼,我瞬间领悟,老刘见状拉着母亲说先去开车。
我回到诊室坐下后,老医生和刚才判若两人,责怪我说:“怎么直接带着老人就来了,情况很严重,看目前的检测结果应该是肠癌4期,也就是俗话说的晚期,之所以建议你们先去做pet-ct是因为一般晚期大多数会有一些扩散,我们这里没有这个设备,所以一定要尽快去有设备的地方做全面检查,看怎么治疗比较好,千万不要耽误了。”
说完还数落我,怎么拖到现在,肠癌确实是幸运癌,发现早的话割掉加上后期调养治愈几率是非常大的,一旦拖到晚期扩散,就是两个结局了。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出诊室的,也不知道是如何和母亲解释迟来的几分钟,但是我还是强迫自己一定要冷静,先解决问题,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
我在询问表哥北京哪家医院合适后,迅速挂了北京大学肿瘤医院的号,非常幸运的是第二天正好有他们医院主任的号,母亲这次彻底不用去上班了,开始了抗癌之路。
手术
第二天来到北京大学肿瘤医院,还没跨进大门,就深感生活无力感,这里进进出出的几乎都是老年人,时间丰富了他们的阅历,但健康似乎没有格外开恩,鲜少有人表情轻松,多数都是神色凝重,若有所思。
母亲不知是因为担忧还是害怕,捏了捏我的胳膊,老刘今天公司有事没办法请假,我和表哥一左一右陪着母亲来到主任科室。如果说刚才医院门口让人觉得沉重,这里更是让人感到压抑。因为疫情,诊室门口几排座椅都设了隔一位就坐的警示牌,不少病人疼痛难忍,有蹲着的有靠墙倚着的,走廊被塞得水泄不通。医生的诊室在走廊尽头另一端的走廊上,表哥陪着母亲找了个宽敞一点的地方等我,我小心翼翼挤过这些病人,凑近排号机,扫了一下挂号单上的条形码——55号,前面还有十五位。
我本以为要等很久,结果不到30分钟左右就轮到了我们,进了房间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快,医生先是要过我们之前的病理报告,询问了一下母亲现在的情况,又仔细看了一下之前的检查结果,非常果断地跟我们说:“立刻手术,别耽误了,下午我去查个房,病房那边没啥问题的话,咱们安排9月5日手术。”
今天是9月1号,距离手术还有4天,我和母亲、表哥面面相觑,在来之前,我们抱着要排队很久的心态想要试试,没想到能这么快安排上手术,但我的喜悦一瞬间消散:这也说明母亲的病情十分严重,已经迫在眉睫。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问:“医生,之前医院的医生让我们查一个pet-ct,您看我们什么时候做这个检查?如果做的话,能不能您给安排住院时候做,因为我们的医保是住院才能给报销……”
医生笑了笑,说:“这时候了,就不要想报销不报销的了。”
我有点尴尬,医生意识到这个玩笑可能开得不太恰当,温柔地解释说:“我给你们开的检查项目基本上可以把怀疑到的器官排查一项,你说的pet-ct一是费用贵,二是它是仪器检查就会有一定辐射,非必要不建议做。”
我和母亲听后舒了一口气,表哥又询问了一些注意事项,之后我们走出了诊室。
在回家的途中,我开始查询起住院需要准备的东西,打开某平台搜索相关话题后,没想到得癌症的会这么多,大家心态都非常积极,在平台上互相鼓励打气,询问抗癌过程。
我找了几篇分享住院需要带什么的笔记,一边看一边打开外卖平台加入购物车,林林总总加起来十多样:脸盆两个(一大一小)、洗漱用品、成人护垫、衣物、床上用品、毛巾、饭盒、拖鞋等。买完之后在家里堆成了一个小山,结果到住院当天因为疫情不让家属陪护,病人能带的东西必须精简,有一半的东西都没让带进病房。
母亲握了握我的手让我别担心,我告诉母亲只是一个微创小手术,两天就能恢复好,母亲点点头一步三回头踏进了封控病房区。
再见面的时候,就是推进手术室的时候,我们守在病房门口,叫到名字的家属可以前去门口等候,只能有一位家属可以跟电梯送病人进手术室。母亲被从病房推出来的时候,精神头看起来还不错,冲我挤挤眼,吐了一下舌头。这是母亲从小惯用逗我乐的表情,我笑了一下,电梯到了8层,母亲被推进手术室的最后一刻跟我说:“别哭哈。”
说完消毒间的门就在我面前被关上了,舅舅舅妈此时从另一趟电梯也到了手术室门前,看看我说没事吧,我摇摇头看着手术室一言不发。刚才故作镇定乐观的我,差点被母亲的最后一句话击垮。
母亲是当天主刀医生的第二台手术,上午11点被送进手术室。跟我们说2—3个小时差不多可以完成手术,家属手术室门外等候就行。
不知道是防疫还是其他原因,北大肿瘤手术室门口没有设立等候区,电梯一出来有一个缓冲空间,接着就是手术室。由于没有座椅,家属们只能站着或是坐在地上,每个人都显得很无助。有两个年轻人带着笔记本电脑一边工作一边时不时望向手术室;有一家几口挤在一张硬纸板上一言不发;有的家属电话突然响了赶紧跑进楼梯间努力保持情绪稳定沟通工作。我和舅舅舅妈找了一个只能容下一人的小角落,准备轮流在这等着。
大约12点半的时候,手术室门口广播响了,是母亲的名字:“请某位家属来洽谈室一下。”我们赶忙跑进去,里面的医生看起来大约四十多岁,是一位和蔼的阿姨。
医生先是自我介绍说她是负责本次母亲手术的麻醉师,说完递给我们一张单子,指着其中几行字开始跟我们进行术前告知,大致内容是:早晨麻醉师看母亲反应有些迟钝加急做了一项检查,刚刚检查结果出来了,静脉血管堵塞45%左右,术中有偏瘫的风险,问我们是否还要坚持手术。
我一下愣了,癌症晚期和偏瘫哪一个都不是骄傲的母亲能承受的结果。
舅舅追问说:“那如果我们先去治疗颈部血管的问题,她目前这个情况也不能拖这么久吧。”
麻醉师说:“是的,但是我们不能提建议,只能告知风险,具体还是要由家属来做决定。”
虽然早就在书中看到医生在提示病人家属做决定时,最负责的办法就是不掺杂个人情愫,交由病人家属自己做决定,这样才能互不埋怨,但真正经历的时候,还是盼望着医生能多说点什么。
我不死心地问道:“有多少几率能不瘫?”
麻醉师抬头看了看我的表情似乎有些于心不忍回道:“我们术中肯定是会努力将这个风险降到最低,包括输药和关注病人情况,这个你可以放心。但是我们不能因为我们尽力了就告诉你没有风险或者风险不高,我把所有情况如实地告知你们,就是希望能让你们更全面地权衡。”
我看了看舅舅和舅妈,他们看着我,我们三个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做吧。”
麻醉师再三确认,让我签字后,拿着单子走了。我当时心里已经做了最坏的结果,偏瘫也比拖死强,但这个决定我承认有些自私,当时那个情况医生只和家属商量,病人是没有任何知情权的,不知道母亲自己会怎么选。“我们作出这样的决定会是她想要的吗?她会怨恨我们的吗?”这是我唯一心里感到难过的原因。
带着心事,手术室外的时间被拉得格外漫长。突然手术门开了,我急忙往前走几步,出来一个医生叫道:“某某家属在吗?”有一对夫妻走上前去,不知医生说了些什么,女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哭不止,哽咽的声音不停地求医生救救她母亲。看到她这样,医生先是下意识后退了半步,赶紧拉她起来,紧接着两个男人一左一右架住了那个女人,不住地安慰她,看样子像是她父亲和弟弟。
我先是被声音吸引过去,随即转移了视线,就看了那么几秒,我的眼泪已经止不住了。我不知道如果是我会怎么样。我看看舅妈,她眼睛也红了。我环顾了一下四周,此时手术室外的人似乎都变成了她的家属,每个人关切的目光都停留在那个女人的身上,也有几个人像我一样看了几秒后迅速将视线转到别处。在手术室外,那句“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似乎是个悖论,每个人都在为通知手术顺利的人高兴,也为那些痛哭流涕的人伤心。
医生又说了一会儿后拍拍女人的肩膀,然后回到手术室内。外面安静极了,只有女人不停抽噎的声音。我低着头看着表一点一点地走动,不知过了多久,手表上的时针和分钟终于指向了3点,有人从背后拍了我一下问:“你是某某家属吧。”我回头一看,是门诊部那位温柔的医生,他是母亲的主刀医生。我看看手术室又看看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他说:“你们别紧张,肠子部分的手术已经结束了,做得很漂亮,我出来是想告知你们一下,微创的过程中,发现癌细胞已经转移到了子宫和卵巢,手术比预计的要大,已经不是微创了,会直接打开腹腔,目前正在做卵巢和子宫摘除手术,问题不大,但是你们要多等几个小时。”
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他补充道:“确实是拖太晚了,不然微创足以解决问题。”
在手术室门口短短的几个小时,我的心情大起大落,但是还是不能掉眼泪,因为母亲一会手术结束后,家属可以跟着送去病房,那时候我不想让母亲看到我哭过的样子。我点点头说辛苦医生了,医生点点头后就走了。
随后的几个小时我们几个一时无话,最后商量出一个结果,先不要告诉母亲,等她恢复好一些了再告诉她。
母亲手术结束已经是下午六点。她从手术室被推出来的时候,麻药劲还没彻底散去,神情有些木讷,旁边的护士提醒说:“睁大眼看我,别睡。”
母亲听见后努力睁大了眼睛,但是没有看向我,看她被推进病房的那一刻,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后来我才知道,那时候她只听得见声音,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的,但我还是觉得没哭是对的,敏感的她一定能听出我声音的异常。
手术到现在已经3天了,还有2天母亲就要出院了,听护工说恢复得还不错,没有出现偏瘫的征兆,我们松了一口气,这次赌对了。
等她出来,这次她应该会知道定期体检的重要性了。
写到这的时候,我手机响了,是母亲发的信息:我出去想吃烤面筋。我把消息拿给老刘看,我们俩笑起来,都说抗癌最后抗的是心态,这抗癌漫漫长路第一步,母亲做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