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夜色 何来星光
本文在新书《 女心理咨询师的日记 》的原稿中,后被清华大学出版社的编辑撤下。
理由是过于私人化。
兔子灯
正月里的元宵节,上灯落灯,在我小时候,是本地的大事。
有几年,每到元宵,本地都有灯会,每个大单位都会扎制巨型的花灯,车队依次游街,万人空巷,是为盛况。春节过后不久,某天入夜,各家大人带着孩子,孩子拉着灯,一起出了门,也有全家出动,老少数人,蜂拥到市中心的一条街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等待五颜六色光怪陆离的花灯车队。
这其实有些像中国式的狂欢节,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那会儿我刚上小学。
花灯是主角,每个孩子都有一盏。
我小时候书很多,但没什么玩具,大多是姐姐的 “ 遗产 ” 。姐姐是大姨妈(我叫她 “ 娘 ” )的女儿,娘和大姨夫都很惯我。我父母的消费观很实用,所以花灯这种华而不实,昙花一现的东西一般不给我买。而我有过的最好的花灯,是娘买给我的。
其实我从来没奢望过,所以那天,娘把一个大兔子灯拎进堂屋时,我的惊讶大于喜悦。
那是一盏真真正正的兔子灯。竹篾子箍的框,外面糊着白色半透明的薄纸,椭圆的身体,两个圆环交接成的脑袋,眼睛是红彤彤的透明塑料膜,长耳朵斜着向后,背上有一块是空的,向里可以看到内部构造和插蜡烛的地方,下面还有四个木头轮子。
而且它很大,是我见过最大的兔子灯,有我半个人高。
兔子灯在堂屋墙上挂着,因为怕我皮坏了,家人不给拿下来。漫长的几天里,每天我都仰起头看它一会,它也拿红眼睛瞅着我,善解人意的。
直到灯会那一天。
娘和大姨夫都来了,印象中,是他们带我上街去的。我家就在市中心南北走向的大街后身一条巷子里,近水楼台。所谓的大街,其实只有一公里,在那年头并不短。
时间有种神奇的魔力,可以改变所有东西的性质,小时候市中心半径三公里之外全是郊区,小时候街口的油炸臭豆腐是世间珍馐,小时候电视台没放完的《 太空堡垒 》是最好的动画片,小时候的父母是无所不能的超人。
小时候的记忆,总是既模糊,又清晰。
模糊的是,吃过晚饭,不知谁取下了兔子灯交给我。清晰的是,我满心欢喜,拉着它出了巷子,木轮子在后面吱吱哑哑轧过石板路。
上到大街,前头已经聚集了黑压压的人群,在这里,人山人海不是一个形容词,是一个事实 —— 并且还像磁铁一样,不断吸附着更多人。车队似乎还没有来,路上除了路灯昏黄,就是影影绰绰,星星点点的花灯。在夜的幕布前,红的橙的黄的光,透过彩纸,摇摇摆摆,在地上留下一团不确定的光影。
我兴奋起来,想马上加入人群,先加快步子,而后跑起来,越跑越快,一只手向后拖着我的兔子灯。
我一次也没有回头看它,只听见木轮子在马路上飞快地跳跃,我好像也飞起来了。
“ 别跑了,灯拖坏得了!” 有人大声说。
喊了几声,我忽然意识到是在对我说。
我停下来,向后看去。我的兔子灯,歪歪扭扭地斜向一边,几乎躺倒在地,蜡烛早熄了,一侧蒙的纸破了,露出一个大洞,轮子好像也少了一个。
我不知自己是怎么做到的,在众目睽睽下,抬起头,对着那些善意的,惋惜的面孔,努力露出一个没心没肺,满不在乎的笑容。如果有一个洞,我想立刻钻进去,但我只能用笑容来掩饰自己的尴尬、难堪、挫败,和更甚于此的辛酸。
我的心难过得都要撕裂了。
兔子灯,我心爱的兔子灯,那么大那么好的兔子灯。
但我不能流露出丝毫的伤心,我做不到,我从来没办法在人前表达出痛苦和绝望。就像刺猬的肚子,最柔软和最脆弱,不设防的,无论如何不能曝露。
我没有再向前走,我已经没有资格参加别人的热闹。
我回过头,继续跑,拖着我破破烂烂的兔子灯,用尽可能欢快的脚步。
跑到无人注意的地方,我慢下来,用最快的速度默默走回家去。
破了的兔子灯又被挂起来。
家人大概数落了我,但一定并不严厉,我的记忆中没有被责备的印记。
我出了名的顽皮,而且,这一回已经受了惩罚。
直到很久以后,落了一层灰的兔子灯才被扔进门外的垃圾堆。
在此之前,我每天从它下面经过,低着头,不去看它的红眼睛。
2016年8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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