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抵达北坑时,看到熟悉的临水界面,不由得乐了:这不就是头天傍晚寻访波源时,往返途中经过的那个村子么。当时还想,这个村子应该也是值得一游的,没想到它就是“北坑”,寻访名录上在册的“北坑”。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骑驴找驴”,就是这个意思吧。
北坑是个谢氏聚居的小自然村,建于宋末元初,属琉璃乡驻地桂家行政村。村头就是一口大大的池塘,波光潋滟,水清如镜,深宅高墙在水中投下美丽的倒影。
注意到,除了村子的总门楼前稍微宽敝些外,其余房子的墙外,距塘边仅留一尺来宽的便道,且所有房子均背对池塘与乡道,只在高墙上端辟有小小的方窗。这一点,与后来寻访到的其它类似的村落大不一样。
这说明,村庄在当初的整体设计时,即充分考虑了居家个人的私密保护与居落整体的安全防御。
池塘这边就是公路,一条不算宽的乡道。路对侧有座房子,一位老汉在里面拾掇农具,准备下田的样子。我笑着上前搭讪,不想老汉却根本不予理睬,令我顿时有些讪讪,接下来的寻访,心里莫不揣着满满的“谨慎”。
沿塘边缓缓踱向村门,意外先经过一座祠堂,心说不应该呀,别处皆壁垒森严,唯此处门洞大开?
看祠堂门前残存的一截寨墙,以及寨墙延长线上覆以石板的墙基,明白了,原本祠堂也是被包围在“村堡”之内的,只不过在现代,为方便祭祀计,或寨墙意外坍塌,才顺其自然地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祠堂门额同样在特殊年代用白灰抹平遮盖,看不出任何字迹。虽然大门紧闭,但还是留有一道足以看清内里的门缝,并透过这道门缝,拍下了一幅内部轮廓尚算明晰的照片。
这一次,数码照片在电脑放大识微的效果得到充分展现。虽然祠堂内部空空如也,但梁架周正稳固毫无变形迹象,天井檐口亦平直挺括完好如初,整个梁架结构颇具明风。
寝殿祭坛在史无前例的年代早已荡涤一空,新置的贡桌、香案亦未免失之简陋,但香炉上方的正壁上,两侧残破的楹联虽读不出有用的信息,然正中的一行墨写文字,却在电脑上完整准确地辨识出来了,曰“北溪谢氏列祖列宗之神位”。
这同时给我提供了两个重要的信息:
其一,北坑确系谢氏族人聚居的村落;
其二,北坑谢氏是拜“北溪”谢氏为“大宗”的。
那么问题来了:“北溪”在哪里?
能检索到的资料不多,有一条转述自《北溪村谢氏族谱》的信息亦语焉不详。但从中可以梳理出:北溪谢氏肇基祖为伯一公,系宋元之交,为避乱,携两弟自新城(今江西黎川县)迁入抚州金溪七都之北溪。
上述信息文末有句话,曰“谢氏在琉璃乡为大姓宗族,北坑村是其中一支”。
这句话有两个地方值得商榷:
其一,“谢氏在琉璃乡为大姓宗族”。从广义上说可以,“天下谢氏是一家”么。但从狭义上说,就不严谨,可以说谢氏是“大姓”,但不能说“大姓宗族”,因为他们并非一“宗”。以近在咫尺的谢坊村为例,他们是承南宋信州弋阳(今上饶弋阳)人谢枋得一脉。而北坑则是奉南宋建昌新城(今江西黎川县)人伯一公为初始祖的。虽同为一姓,却各有传承。
其二,“北坑村是其中一支”。这句话尤其容易混淆概念,即,他“其”谁的“中”?如果说他是谢姓的一支,没问题。但如果让人理解为是“北溪”谢氏的一支,那就带来一个不可回避的问题:“北溪”在哪里?
是啊,“北溪”在哪里?
如果说,“北坑谢氏”是“北溪谢氏”开枝散叶后二度迁徙落根北坑的话,那么“北溪村”仍应存在并能找得到。因为,同时期的例子俯拾即是。比如,谢坊谢氏之于金溪谢桥,荣坊刘氏之于枫山土口刘家,等等。
那么,作为同时期的“北溪”,有何理由隐匿不见?
还好,“金溪七都之北溪”是个可供查找的有限范围。于是,查到这样一个有关金溪地名沿革的重要信息:
“清同治间,金溪仍辖6乡,乡名未变。乡下设都,都中分图(即里)……
七都为5图31村:胡坊、下冯、大耿、小耿、水西、云雾岭、波源桥、土桥、里外姜、上杨、下杨、源头、西岸、樟墟、常丰岭、北溪、重岭、马岭、艾源、窑下、安塘塍、寨上、于家、蓝田(姜)、茶坑官、岭下(李刘)、西林坊、山塘、石决头、山下、山塘。”
从这个名录里,可见诸多耳熟能详的村子,“北溪”亦赫然在列,而“北坑”却无迹可循。这才仅仅过了150多年,“北溪”不可能凭空消失,“北坑”也不可能无根而生。
因此,我的判断:“北坑”即为“北溪”,只不过是在某个时期改了名字而已。而这个时期,最大的概率就是新中国成立之后。
所以,村口的这座未名祠堂,应该就是北坑亦即北溪谢氏的“大宗”,即“总祠”。
总门楼三开间,前插廊,置八字撇山。门楼有额题,但中间二字被密密匝匝的对联横批所覆盖,仅识得首尾二字,整体当为“南囗囗望”。
门楼呈“丁”字型互通,当我走出门楼,置身当空的村巷时突然发现:天开了!透过朵朵白云的间隙,我看到了蓝天。
这一惊喜非同小可!因为这是我丙申春金溪之行的第九天,2016年4月12日,九天里头一次看到蓝天白云。
继而发现,外围的一圈房子并非住宅,大多都是仓储之类的库房。
荒芜,凋敝,处处残垣断壁,遇不到人,也没有烟火的气息。这个村子给人的感觉,近乎于空。
然而,当我走进一个类似打谷场的所在时,一头小牛正在投食的草料边徘徊。绿绿的草地,油黄的小牛,衬着青砖黛瓦,白云蓝天,让我一下子兴奋起来:这正是我所钟爱的乡村图画,家园的悠然。
告别牛儿,在一条巷子的尽头,又发现了一座祠堂,“三鉴公祠”。想来,这应当是北溪谢氏的一座“支祠”,也就是“小宗”。
祠堂大门从里面闩着,显然有人照看,鲜艳的春联、门神,说明族人对它的尊崇始终未变。
一口方塘,两幢毗连的大宅,这是村中一处寓景观与功用完美结合的建筑空间,古宅门额均留白,虽不知所详,但料定也是一个不同寻常的所在。
左边一幢,二层方窗上竟有一口卫星锅,似乎预示着现在仍有人居住,这自然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
左侧尽头是一座作为空间转折过渡的门楼,亦呈“丁”字型互通,一方大门紧闭,另一方则通向一条巷弄,一幢露明的二层木构建筑占据一边,且是建在水圳之上的,感觉应当是当年的“茶楼”。
而且,这种建在水圳之上的木楼后来又屡有发现,从中可以想象得到,古时北溪的谢氏族人,洋溢在生活中的那股潇洒的浪漫。
辞别之时,又在村头那幅熟悉的临水界面前留影一幅,与初始的那幅相比,蓝天白云映衬下,又是一副别样的风采。
访于2016年4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