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肉汤是我们这里特产,但真正喝上热腾腾有牛肉汤是若干年后的事。
小时生活在生产队,大人靠工份拿口粮,这点口粮很难解决一家人温饱,早上清水红薯汤,中午玉米糊糊里丢点绿菜放点盐,为了让肚子圆些,仍往里丢些红薯,晚上又是清水煮红薯,直吃得胃泛酸水,这么多年了,每次看见红薯,胃里就要翻腾一次。
那时村里没有牛肉汤馆,自然没喝过牛肉汤。汤馆在村里出现应该在七六年后,那时我已到县城生活。
印象最深的是第一次喝牛肉汤,从家里拿来蒸馍,要碗汤,将蒸馍泡进去就行了。汤味最大特点是鲜,鲜味深入骨髓烙进记忆,让人终生难忘,汤第二个特点是香,这种香不同于大肉香的油腻,牛肉香的纯厚,并略带草腥味,细品还有些膻。牛肉比较筋道,需用力咀嚼等肉香化尽才能下咽。牛肉汤第三个特点是红,红的是辣椒,没有辣椒的牛肉汤,就象没有灵魂的人,失去了个性。牛肉汤第四个特点是青,里面放入生翠翠的葱段,葱味将略带草腥的牛肉扶正,两者混合后清爽香辣,十分过瘾。
牛肉汤馆常有,而喝汤却是奢望,当时正上小学,口袋并无余钱,虽然天天路过汤馆,闻着汤香,只能多咽几多口水,如果机会来临,吃完第一碗还要添汤,二碗仍不够,还来第三碗,卖汤的师傅脸色越来越难看,汤也越来越淡,吃完捧着圆肚子,慢慢地走向学校,进了教室,口气刺鼻,同学们一边捂鼻,一边露出艳羡的目光。
再后来,汤馆遍地开花,口袋里也些钱,喝汤从奢侈品变成家常饭,喝多了也就那个味,但生活已经离不了那口汤,隔个十天半月不喝,总感到少些什么。早上起来洗漱完毕,来到心仪的汤馆,买上一碗热腾腾的汤,心情立刻变好,腾腾的热气仿佛生生不息的生活,红红的椒油象征红彤彤的运气,鲜鲜的汤味如美妙奇异的记忆,浓浓的肉香铺垫出生命的厚度。吹走蒸腾的热气,来那么一小口,五味绕舌,立刻来了精神,特别是其中的辣,让人痛苦让人兴奋,一旦麻了舌头,就不可能停下来,越辣越香,越辣越有味,越辣越想吃,挥着汗呲着牙拍着腿忍着痛也要把这碗浓烈香辣的汤喝完,然后砸吧着嘴,毅然站起,推开汤碗,迈开大步走出汤馆,象打了一场你死我活的胜仗。
牛肉汤在我们这地方存在至少三五百年,但不是任何人任何时候都能喝上这口汤。父亲说,有一次外婆多年没喝上牛肉汤,到村里汤馆时,馋的不忍离去,我父亲从村外回来,外婆向父亲借钱喝汤,父亲翻遍口袋也没找出一个角五分来,外婆失望地流下泪,这时父亲的同事正好经过,从口袋里掏出一角来为外婆买了碗汤,解了一时之馋。
这口汤对于那些日食万钱的达官显贵来说,简直不值一提,对于我们这些升斗小民,可能就是天地之别,有了这口汤,仿佛进了天堂,少了这口汤,就如堕入地狱,因此,每次喝汤,我会将它喝得一滴不剩,谁知这是不是最后一口汤,明天是不是还能喝得起这口汤!大家可能觉得我想法古怪,翻翻历史就知道,中国数千年历史,作为社会底层人,喝得起肉汤的年数真是屈指可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