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酒馆温暖的壁炉旁,总算驱赶走了挥之不去的湿气。我的行李,还有布满泥水的伞,就胡乱的堆在一旁。
我浑身冷的要命,冷气直往骨子眼钻。我点了一杯烈酒,强忍着浓烈的酒精味吞下。只有这样我才能暂且在几乎疯狂的恍惚中重获温暖。周围围坐着不少人。他们不断的递给我满满的酒杯,好似这样便可让我透露出更多的故事。我夸张的摆摆手——酒精的威力已经够了。四下安静,酒馆里的人都在等着我的下文。
窗外的雨,一如既往的下着。
作为一位旅人,我不喜欢雨。
我满眼迷离的望望窗外,在茫茫的雨夜之中,群山起伏。而就在山与山的背后,红色的光晕印红了小半片天空。看不见光源,但那光却如血般弥漫着。它跳动,抽搐——它太红了,太耀眼了——像疯狂的人影在舞动,又像哀怨的少女在喋血。
雨水下得再大,下得再冷,也都浇不灭它。
人们都说那叫山火。
而那里,就是我来的地方。
现在它……要烧过来了。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拨开人群,夺路而逃。
1
我在一片黑暗与剧痛中醒来……天啊……我现在在哪?
我费力的想要欠起身子,可每一处关节都火辣辣的疼,这种苦楚将我硬生生的固定在床上。我直吸凉气,只好仰着不动。
疼痛过后,整个人反而清醒了不少。现在我正躺在柔软的床上,周围一片漆黑。淅淅沥沥的雨声在屋里活鱼般蹦哒着。透过余光还能看见墙上的玻璃窗,它们被闪电下不时点亮,似乎还鬼魅般印着猩红色的光。
雨……下雨了?
我的大脑迟缓的转着。隐约记得当时我在山里赶路。然而在傍晚时阴沉的天空飘下冰冷的雨点,迫使我不得不加快脚步。雨越下越大,我挣扎着冲向一棵古树,却一脚踩滑,跌进了泥泞的山谷……后来发生了什么?
看样子,是某位好心人,把不省人事的我带到了这个房子里。真是幸运!我不禁后怕起来。如果在这样一个雨夜我就昏倒在山里,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闷雷敲击着耳膜,雨纷纷从天空抖落。不知什么时候起,我听见嘈杂的雨声里,混有尖锐的杂音。这种声音——我渐渐不安起来——像是某种生锈了的八音盒,连它发出来都声音都锈迹斑斑,走音跑调。伴随着的,还有一种滑轮在地上滚动时的摩擦音,煞是刺耳,它们——靠过来了。
我习惯了黑暗的眼睛,对一切光亮都极为敏感。房间的门缝中,漏出一道鹅黄的暖光。所有的杂音都戛然而止。接着能听见钥匙晃动的清脆声响。
我浮想联翩,既不安又期待。
还没等我做好充足的心理准备,门锁打开,一个少女站在门口。
她穿着洛可可风格的连衣长裙,破旧却掩盖不住华丽。这个女孩一只手端着烛台,另一只手握着钥匙。烛火因微风跳动,她苍白的脸颊就在光与影中沉浮不定。
她温和的看着我,而我惊讶的瞪着她。
最后她莞尔一笑,动作意外的有点慢,似乎她想让自己绽放笑容的每一个细节都被我一览无余。
“您醒了?”她说。声音有点沙哑。可能是得了重感冒。也难怪,毕竟是阴冷的雨天嘛。
“嗯,是啊……谢谢你的帮助。”我没有想到会是一个女孩过来。看她有些拘谨的样子,多半是这幢房子的佣人。果然这房子的主人不简单呢。我想。
女孩只是定在门口,很有礼貌的笑着:“您可以起来用餐了。”
起来?可我……我动了动身子——奇怪!刚刚还浑身酸痛,现在竟然好了大半。
看我一脸惊讶,女孩笑的更甜了:“在您昏倒的时候给你灌了药。看来药效很好呢。好了,如果方便的话,请随我来。”
我从床上坐起,摸了摸床头柜上的眼镜。好多灰!这是有多久没打扫了?我忙掸了掸身后的床单,却发现床单很是整洁,就像之前天天有人睡在上面。
没时间考虑那么多了。因为那女孩已经转身离去。得在烛光彻底消失在我视野前赶上她。
我匆匆忙忙的跟到了房间外的走廊上。木质地板踩上去咯吱作响。走廊很狭窄,两壁又挂满了老旧画像,让人觉得很是压抑。就像每一幅画像中的人都在直勾勾的盯着我这个不速之客。我加快脚步跟上那个女孩。
她稳稳的走在前面,留下一长串八音盒的沙哑声音。我并不记得她有拿这种东西。还有就是滑轮的摩擦声,就像她还带着一个看不见的手推车。
我微微侧过身,想和问问她的名字来缓解下氛围。毕竟这里的气氛实在是太诡异了。
“您叫我艾什比(Ashby)就行了。”她看透了我的心思般头也不回的说。
“恕我冒昧,是这间房子的主人在帮助我吗?如果是,请允许我向他问好。”
“不知道哦。”艾什比回答。
或许这间房子的主人比较注重隐私。我决定不再追问,而是尴尬的借着艾什比的烛光四下打量。
从出来就觉得脚底下地面不平。这下我终于看见,走廊地面的正中有一道笔直的金属……轨道?它大概有孩子手臂那么宽,在地面凹陷着,上面也是锈迹斑驳。我尽量避开它走,而前面的女孩却如盲人走在盲道上般,牢牢按着它的轨迹移动。这个叫艾什比的孩子就不难受吗?走在上面。
很快我们就到了餐厅。圆桌上摆满了佳肴,四周的烛焰摇曳。桌旁摆放着四把扶手椅,其中三把落满灰尘,蛛网也几乎将它们埋进周遭的昏暗中。
艾什比抬起烛台,示意我去那唯一一个较整洁的椅子上。我往前走了一步,发现餐厅的地板上也是布满了金属轨道,就像一个微缩的火车站。
我满腹狐疑的入座。
艾什比进入餐厅后明显活跃了很多。她在周围煮汤端菜,那八音盒与滑轮的声音也随着她变得激烈起来,就像一个怪诞的交响乐团。
我用刀叉取了些食物放入盘中,一面战战兢兢的看了看另外三个缺席却依旧摆放好餐具的桌位。这气氛已将我的食欲打消的差不多。看着艾什比又兴冲冲的打开老式留声机,我只好象征性的吃了几口牛肉——咳!这个,烤糊了吧?
我不得不放弃填饱肚子的计划。再说我也不饿。这时我的目光被窗外的什么吸引——在磅礴大雨之下,不远的群山之中,似乎有什么在燃烧,红火的光焰在雨夜格外显眼,形成一圈一圈的光晕。我不自觉走到窗前,仔细端详。
好像和平常的山林大火没什么区别……是什么烧的这么猛烈?雨下的这么大,也不见衰弱,反而变得越发明亮通红。可惜山脉挡住了光源,在这里只能看见它散发出的,映红了雨夜的光芒。
真是奇怪。
“您对这个感兴趣?”我身后的八音盒交响曲戛然而止。再回过头,艾什比已经站在我身后。
老实说,我被吓了一大跳。但我还是故作镇定,看似随意的问道:“还行吧。那是当地的什么活动吗?”
她笑笑,却与这个雨夜一样冰冷。
“这不是什么活动。这只是一个故事。而您是不会喜欢这个故事的。”她喃喃。走到我身边,一样看着窗外。
我知道,她要说些什么了。
2
“在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地方曾经是一个村庄。”艾什比道,“后来,有一对年轻的夫妇,他们因为逃难,带着他们的孩子从外界来到了这里。为了能得到村民的信任与好感,他们用自己独特的工艺为村民们制造机械,建造房屋。村子因此发展的很快。但是,村民们都非常排外,他们惧怕外来者,也同样惧怕他们带来的技术。他们认为那是恶魔的力量。于是,在那对夫妇帮助完村庄后,村里所有的人联合起来,处处排挤刁难他们,最后干脆把他们赶了出去。失望而走投无路的可怜人,只好在距村庄不远的山里,修建了一幢房子。他们住在这里与世隔绝。”
“这真是过分。”我为他们打抱不平。
“村民们的计划得逞后,他们一边心安理得的享受着那对夫妇带来的技术,一边不断诋毁当初帮助这个村庄的他们。直到有一年,山里因干旱燃起大火,波及到村民的农田和粮仓,让村里几乎损失了一半的粮食。于是人们把责任推到那对夫妇和他们的孩子身上。说是他们的到来亵渎了山神。村民们抓住了那对夫妇唯一的女儿,把她绑在村里的广场上,用大火活活……烧死……”艾什比说着,脸上的表情终于不再平静。她紧紧抱着自己,好像现在接受烈火煎熬的不是那个女孩,就是她本人。
“火太大了……连雨水都浇不灭……火点燃了很多东西……包括那个村子。所有人都被烧死了……哈哈哈……所有人……都是他们自找的。所以每到下雨时,他们都会……都会重演这一幕……万劫不复。”艾什比的样子有点不对。她微微发颤,连说话的音调都变得扭曲阴沉。
真是个悲伤的故事啊……
“那对夫妇呢?”我下意识的问。
“他们……他们……他们……”就像卡壳了般,这声音就在艾什比的口中打转重复,可就是出不来。
我不禁看了看她。
她浑身微微发颤,怪异的抖动着。这时我才发现她连衣裙的侧面被划开了一个豁口,豁口很长,从腰际一直延伸到裙摆。而在这里面——
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金属齿轮相互咬合。它们周密地转动着,发出八音盒般的轻响。
老式留声机的歌声渐渐放慢,扭曲,拉伸成根本分不出男女声的诡异歌喉。
我差点跌坐在地。
“他们……全都死在了这座房子里。”这是她对我惊恐表情的回复。
等我回过神来,我还是坐在餐厅的扶手椅上。
桌上是柔软的布丁,烤糊的培根和被切了几刀的牛肉。桌布上还残有星星点点的油渍。留声机咿呀咿呀放着几十年前的老曲目。窗外红光依旧,雨势不减。
刚才那是……梦?
八音盒与滑轮的协奏曲又一次在耳畔响起:“您醒了?”
我惊慌失措。这不是噩梦。这是现实。
看着那张扑着腮红却依旧惨白的面孔,一想到这偌大的房间里实际上只有我一个活人,我整个人都不住打寒战。
沉默后,我小心翼翼的打破死寂:“你……我很抱歉……”
那个女孩没有说话,而是稍稍靠近过来。当离得非常近时,我才发现她的双眼原来是两颗宝石。它们在烛焰下熠熠发光,就像饱含泪水的双眸。
“为什么呢?你为什么要道歉?”她问。
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在知道她正真身份前,我一直都对她抱有好感,认为这个叫艾什比的女孩宛如天使下凡。但在发现真相的那一刻,我感到恐惧,不,甚至是厌恶,是恨不得夺路而逃。
但现在,我为自己当时的冲动感到惭愧。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那个女孩有自己的灵魂,只不过被迫囚禁于那布满灰尘的破旧长裙与那堆冰冷沉重的金属零件里,动弹不得。
“你当时……很痛苦吗?”我试探性的问。
艾什比有些惊讶的看着我,但随后她垂下眼帘点点头。
果然……这个机器人,这个艾什比……就是那个当年被村民处以私刑的孩子,这所房子主人的——女儿。
不知是谁,用了什么手段,禁忌的科技也好,恶魔的交易也罢,使这个本该死去的女孩,如今就这样冷冰冰的站在我的面前。
她因别人的执念而死;亦因别人的执念而生。
在昏暗的墙壁上,有一副被烧毁一小半的画像。在仅存的地方,是那对夫妇和他们的女儿。一家三口当时笑的多么幸福。
原来这房子还被翻修过。因为在角落还可以看见破旧的焦黑木板。似乎这房子以前遭过火灾。
那晚,我就坐在桌旁,听着老掉牙的老唱片,一面和她不紧不慢的聊着。
说来还真是不可思议:与她相处时间越长,她洁白皮肤上的针线印记也越发显眼,就像一位妇人精心缝补的百衲衣。可她的言行谈吐却与一个同龄孩子没有区别,甚至更加成熟有礼。
在这期间我尽量避开关于艾什比身世的话题,而是讲我以前旅行的趣事。她听着听着竟笑出声来,这一笑,长裙下的零件发出八音盒欢快的声音。在这种夜晚,总比单调的雨声要动听得多。
也不知过了多久,困意席卷上我的双眼。艾什比也明白,便建议我回房间休息,她则留下来收拾餐具。
刚走几步,只觉身后八音盒的声音戛然而知。我忙返回查看,原来是艾什比整理餐具的时候不小心被刀划破了手。
我看着她手心的刀伤,心里直发毛。如果是人类被切了这么大的伤口,肯定血流如注。幸好艾什比的身份避免了我晕血的尴尬。
“你……不要紧吧?”我问。显得有点多余。
“没关系,这不算什么。”她轻松的回答,随后放下活直接出了餐厅,顺着轨道来到一个房间门口。
她打开门锁,但犹豫了一下。“我看得出来,您不一样。所以如果您真想一起进去的话,请便吧。我不打算对您隐藏什么。”她冲我笑笑,让我有点摸不着头脑。
接着她拉开门,自顾自进去。
3
房间里一片漆黑。艾什比点上蜡烛。还没看清什么,我就闻到一股怪异的气味。它混合着某种药水味和说不出来的腥味。我往后退了几步,勉强适应下来。
艾什比已经进到了房间深处,看来这房间挺大。
借着光,在房间墙壁上布满大大小小苍白色的皮革。它们被风干,就像是珍贵的收藏品般炫耀似的挂着。它们几乎连成一片,大有把墙壁铺盖之势。
艾什比不紧不慢的举着蜡烛挑着。最后她取下一片皮革,用桌上的剪刀细心剪下,接着轻车熟路的将它覆盖在伤处涂上胶水,缝上针线……这一切只发生在几分钟内。
我没有再深入房间。因为我总感觉在这个看不见尽头的漆黑房间中,似乎有一股目光在盯着我。空洞,阴暗,冰冷彻骨。就像一条毒蛇透过骷髅的眼眶传出的视线。
不能再留在这了。不知为什么,我本能的想。
我匆忙找了个借口,退出房间。在走回卧室的路上,我还不住回头望一望艾什比的动静。可惜直到我进入房门前,她都一直没从那个房间里出来。
我又回到了这里。这个我当初醒来的房间。
伴随着若有若无的焦味,我疲惫的躺在床上,一边回味着这次不同寻常的经历。
死而复生的女孩,不肯露面的房主,延烧不熄的山火……
它们构成一幅幅怪诞的梦魇,在眼前旋转,不……它们越转越快越转越快……而那个被烈焰吞噬,浑身化为焦炭的女孩,就在中央,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与……诅咒。
周围的人们被火焰包围,他们纷纷用手上举着的火把点燃自己的衣裳。人们集结起来试图以此保护自己,却在最后将自己烧为灰烬……
逼真的热浪将每一粒汗珠都挤出身体。我头晕脑胀的睁开眼,昨晚疯狂的梦让我心神不灵。
雨停了。
这是我迷迷糊糊起来时看到的景象。
山脉还笼罩于灰蒙的水雾之下,似乎雨云正沉湎于这灰色的迷梦中。昨天还能看见山火的地方,现在也与周围融为一体,再也看不见了。
我来到客厅。差不多该走了,趁现在雨已停息。
我打点好行李,艾什比也送我到门前。
一路上我们也没讲什么话,倒不是因为离别的不舍,只是因为觉得作为或许一生只见一面的彼此,最好的告别就是沉默。
艾什比就站在门口。因为轨道只修到这里。
“祝您旅行顺利。”她笑道。
我点点头,望了望那老屋。
突然我莫名的不安起来。有一股视线盯着我,就来自在屋顶的阁楼。似乎有一个模糊的人影在窗帘旁看着我。
而艾什比仍然在门口可人的笑着。脸惨白着。
不知是不是因为山间的寒气,我打了个寒颤,随后快步离去。
4
我到达山口时已经是傍晚。一路上还算顺利,就是雨断断续续下个不停。
我湿漉漉的钻进山口处的酒馆,这周围是一个村庄。不知是不是买的地图太老,我不记得这里有这么个村子。
人们很好客,把我照顾的很周到。他们递来一杯杯的酒,让我不用客气。
“你是旅行者?”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这一路走来都有些什么景色?我们很久都没有离开村子了。请讲讲吧旅行者。”
我便很随意的描述了这几天都所见所闻。一开始人们围着我,还听着津津有味。但当我提到那座老房子与里面不可思议的居民时,我可以明显感觉到气氛不太对劲。
“那个房子被诅咒了。”不知是谁说了句。
“那个房子早该被烧毁了。”又有谁接了一句。
我一时语塞,惊讶的看着那些村民。是因为湿气太重?他们都脸都模糊起来。
“但……我还在那个房子里面过了一夜。还有那个女孩,那个艾什比,她真的存在……”我试图争辩。
“你真的在那边住了一晚?传说那边经常发现人的尸体呢。说来也奇怪,那些尸体的皮肤好像都被什么人给了扒下来,都是没有皮的。”有一位长者回忆。
“是恶鬼,是恶鬼在作祟!”人们这时炸开了锅,“那对外来者,我们烧死了他们的女儿,他们一定是畏罪自杀后变成了恶鬼,一定是这样!”
我渐渐觉得不对劲。
“旅行者,你刚来可能不知道,那对外来的夫妇是恶魔。他们帮助村里建造房屋,却索取高昂的代价,甚至要新生孩子当做报酬!”那位老者喃喃,“我们渐渐开始害怕他们,最后只好把他们赶到村外了。当时他们都已经有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了。但这也没办法呐……谁叫他们要这样对我们啊……”
男孩?他们——那对夫妇——还有个男孩?等等……这是这么回事?在渐渐充满烧焦糊味的酒馆里,不安正向我爬来。
“那对夫妇让我们很害怕,他们总是在做一些亵渎神灵的事情……”老者说。
“对!他们带来了干旱,让我们颗粒无收,还有神明的愤怒!”人们纷纷附和。
“村里面的男人都集合起来,抓住了他们的女儿,为了平息山神的愤怒,我们得……”
“把她烧死!恶魔!灾难!”人们在后面大喊。
我头晕目眩,捂住双耳。
“那对夫妇逃回了他们的房子,我们举着火把包围了他们的家……当我们点燃他们房子时,却下起了大雨,等火灭时,我们走进烧了大半的房子,发现他们已经……”
“畏罪自杀了!自杀了!”人们接道。
我腹中一片翻滚,五脏六腑都卷在了一块。
“但自从那以后,村里就开始有人失踪,一直一直。很多人都找不回来。就算找回来,他们的尸体上的皮肤,都被大块大块的割下了。”老者说的不紧不慢。
我突然间明白了什么。窗外,在雨中鬼魅般的火光悄然而至。
“那是山火……明明那房子的火都被浇灭了,但每到下雨时那个方向还是会有火光……它一直烧着,每当下雨时就会朝这里靠近……终于有一天,我们的村子也……”老者张着嘴,却再也说不出什么。
我浑身发热。周围的村民愈发躁动起来,热浪滚滚。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拨开人群,夺路而逃。
现在它……要烧过来了。
而那里,就是我来的地方。
人们都说那叫山火。
雨水下得再大,下得再冷,也都浇不灭它。
它跳动,抽搐——它太红了,太耀眼了——像疯狂的人影在舞动,又像哀怨的少女在喋血。
我从酒精迷迷糊糊的状态中惊醒——整个房子,不,周围的村庄,都在熊熊燃烧。我仓皇失措的带着行李逃出,就像逃离陷阱的困兽。雨水瞬间无情的把我吞噬,而当我回过头时——
那些村民的身体渐渐变为漆黑,就像烧焦的枯槁木炭。人们的惨叫与木屋被火铐炽的噼啪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撕心裂肺,却又因为雨声而不真切起来。
我没有接着逃跑。只是楞在火灾的边缘。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火光点亮了天空,金色的雨滴宛如火雨从天而降。
“火点燃了许多东西,包括那个村庄……每当下雨时,他们都会重演那一幕……”
在阴冷的老房子里,艾什比曾这么说。
村民们的愤怒,幸存者的愤怒……愤怒的火焰吞噬了双方的居所,只剩下——
当火焰渐熄,村庄原本的土地上,只剩下茂密的树丛与漆黑的残垣断壁。这里应该早已荒废多年。
雨停了。
这么久过去了,一切早已物是人非。可每当这荒山下起满天大雨,双方还是在互相诘难,互相埋怨,互相开脱……一如山火燃起之前。
究竟谁是对的,谁又是错的?又有谁是对的,又有谁是错的?
我一言不发的背起行李,转身离去。
5
夜半十分,我终于走出山区。看着石板路通向的集镇,我竟有点恍惚。
灯火斑斓的街道旁,我终于找到了一家旅社。柜台的老店长在昏暗的蜡烛光下打着瞌睡。我小心翼翼的把他叫醒,他被这深夜访客吓得不轻。
幸好,房间还有空余。一阵忙碌后我拖着几乎散架的身子随那老板来到房间。
虽然老旧了一些,但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我拉开窗前的窗帘,却发现外面竟又开始下起雨来。而这窗户正对着不远处的山脉,在山的后面……
“又来了啊。”老板自言自语,“说来旅行者你恐怕不信,这山后面啊,只要一下雨就火光冲天。雨水下得再大,下得再冷,也都浇不灭它。人们都说那叫……”
“山火。”
我接到。
老板惊讶的看着我。
而那里就是我来的地方。
我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