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条(《启问道通书》之二)原文节录:
来书云:上蔡尝问“天下何思何虑”,伊川云:“有此理,只是发得太早。”在学者工夫,固是“必有事焉而勿忘”,然亦须识得“何思何虑”底气象,一并看为是。...须是不滞于有,不堕于无,然乎否也?
所论亦相去不远矣,只是契悟未尽。
...《系》言“何思何虑”,是言所思所虑只是一个天理,更无别思别虑耳,非谓无思无虑也。...天理原自寂然不动,原自感而遂通。学者用功,虽千思万虑,只是要复他本来体用而已,不是以私意去安排思索出来。...伊川却是把作效验看了,所以有“发得太早”之说。...濂溪主静之论亦是此意。
今道通之言,虽已不为无见,然亦未免尚有两事也。
北宋二程门下有四大弟子,分别是吕大临、谢良佐、游酢、杨时。吕大临,号芸阁,京兆蓝田人,先投张载,后投二程求学。谢良佐,字显道,河南上蔡人,世称上蔡先生。游酢,字定夫,福建建阳人。杨时,字中立,号龟山,福建南剑人。
《系辞下》:易曰:“憧憧往来,朋从尔思。”(咸卦九四爻辞)。子曰:“天下何思何虑?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天下何思何虑?日往则月来,月往则日来,日月相推而明生焉。”
谢良佐向老师程颐请教“天下何思何虑?”这句话的含义,意思是说,天理就在那里,不需要人们去瞎琢磨。程颐回答说,有这个道理,但这句话不能说得太早。
周道通说:治学的功夫,还是要从具体的事情开始做起,不能无思无虑,即“必有事焉而勿忘”,这句话衍变自孟子(原文见下文)。同时要牢记天理是客观的,无须多想。这两个方面要结合起来,如果只记着前者而忘记了后者,就容易犯修正主义和拔苗助长的毛病。如果只想着后者而忽视了前者,就容易堕入虚无主义,这样理解对吗?
《孟子·公孙丑上》:“我故曰,告子未尝知义,以其外之也。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也。无若宋人然...”有些东西(这里指义)是必然会发生作用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我们必须顺应它,不要试图去修正它,“正”的表现之一就是后文说的揠苗助长。但不要置之不理,不去顺着培养它,也不要急于求成,横加干预。
王阳明基本认同周道通的理解,但认为还不够彻底。谢良佐和程颐之间的问答,只是他们一己之见,并不完全是系辞的原意。
系辞的原意是,人们需要思虑的就是一个天理,天理以外的东西不要去思虑,不是说完全无思无虑,否则说什么“一致而百虑”呢?
心的本体就是天理,天理就是一个。王阳明说“一个”不是从数量上说的,而是指它的唯一正确性、排他性。天理原本寂然不动,就在人们的心里,你感受到了,就与天理相通了。学者治学,千思百虑,无非要回归本性而已,顺应本性则发而皆和。天理不是依靠思索能够创造出来的,回归了本心,天理自然就会显现。我理解,王阳明要大家思虑的,是如何辨别私欲,去除私欲。
程颢先生说:“君子之学,莫若廓然而大公,物来而顺应。”如果以一己之见去思考天理,即穷尽事理,那就是为了一己之私而用点小聪明,比如拔苗助长之类。“何思何虑”就是治学的功夫,而不是治学的结果,这种功夫,圣人自然而然就会,而一般的学者则需要努力去做。
程颐先生却把“何思何虑”视为结果,所以才有“发得太早”之说。接着他又补充说“却好用功”(详见《河南程氏外书·上蔡语录》),可见,他自己也发现前面的话不够全面。周敦颐的“主静论”也有这样的问题。
周敦颐认为,无极生太极,太极生阴阳,阴阳生万物,而人是万物中最灵秀的生物,因而也是情感和欲望最强烈的动物。为此,他提出了“定主立”三字修身功夫。“定”,就是“定之以中正仁义”,就是“存天理”。“主”,就是“主静”、“慎动” ,就是“灭人欲”。“立”,就是“立诚”,“诚”既是宇宙本体,又是“纯粹至善”的先天本性。
大概是受了这些思想的影响,周道通的理解不能说没有一定的见地,但不免把内与外、心与物、功夫与本体对立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