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表温度突破四十度以后,城市连着下了好几天雨,走在街上,竟泛起些微初秋的凉意。杜以南打着伞,看着被雨水溅湿的裤脚,有些愣怔失神。他不喜欢在雨天外出,这个城市也很少下雨,可是从他停职之后,每天都在下雨。湿尽了他三双鞋,和五双袜子。
上司舍不得他走,说再熬半年,就给他升迁。同事不想他走,说刚招进部门的愣头青总是惹人不快。房东不想他走,说外出度假家里的猫没人给喂。好多人不想他走,这个不近人情的城市好像也想他留。可是啊,杜以南把攥在手里的手机解锁一遍又一遍,翻看了所有的社交软件,都没有收到那个人的讯息。
他没有留在这个城市的理由。哪怕一句,喂?你好。
回忆太多,且总是来得猝不及防。想快点逃离现场,双脚却还被钉在原地,动一动,就痛一痛。于是失了挣扎的气力。
杜以南在路口站了二十分钟,其间经过他的出租车有十四辆,每一辆都载满了人。杜以南告诉自己,等等,再等等。可是等到第十五辆出租车停在他面前,他却有些想回头。
雨天,生意很好,司机话也多了起来。可是他问的问题杜以南一个也不想回答,只好佯装不适昏昏欲睡,没想真的睡了过去。最近他睡眠不多,要交接工作,又要打包行李,常常忙到很晚。醒来的时候车上没人,过了一会儿司机才蹿进车里,说前面发生交通事故,地滑雾重,四车连环追尾,得堵上一阵。
杜以南这才发现,四周已经漫起大雾,往后看只能看见模糊闪烁的车灯,像待食的恶兽。问了司机,这里离机场已经不远,没雾的时候还能看清机场的标建。杜以南便付了车费,拖着行李走过去。
雨小了很多,从这儿走去机场的人不少,零零散散,三两五个。杜以南一边走一边回头,看陷在高架上的车队,影影绰绰,只有车头的两盏灯发出微弱的光,像一列哑掉的仪仗队,严肃而沉默地注视着他。没走多远,就到了发生事故的地点。有伤者卡在车里出不来,救援人员正在施救。地上落了好大一滩血,杜以南脚步滞了滞,绕过围观的人群快步离去。
刚刚有人撞到了他的伤口,现在有些隐隐作痛。与其说是伤口,也不过半个巴掌大的淤青。在心脏以上靠近锁骨的地方。
他曾查过网页,“淤青是在外力作用下,使皮下毛细血管破裂出血所致。因皮下神经丰富,所以疼痛感明显。发生淤血24小时后,可以用温水热敷患处,以促进局部血液循环,促进淤血消散。一般皮下淤血机体会慢慢吸收,时间大约需要两周左右。 ”
可是他过了几周都不见好。从微微泛红到透着血丝的青紫,最后变成接近皮肤颜色的黄绿。症状就停止在这里了,偶尔按着还是会痛。
离飞机起飞还有半小时,杜以南决定去洗手间热敷一下,旁边的大爷见状,上前搭话,告诉他,把药酒倒在掌心搓热再去揉伤口,用些力,才能好得快。虽然有些痛,但好过这样捱着,明明不是多大点事儿,却教人不自主多看两眼。伤口被人看得多了,也就好得慢了。
杜以南点头道谢,盯着那处淤青看,用手按按,随后加重力道,又按了按。杜以南不禁自嘲道,原来这里,这么容易就能好啊。就像他的感情,一文不值。只要用力揉一揉,皮下再深的伤口都会痊愈。
广播提示开始登机,杜以南把还留有的联系方式全都删掉,关了手机。
下了几日的绵雨停了,杜以南踏上铉梯,背对着这个城市轻声说,我不会再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