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马谡死了，头颅被砍下来挂在高竿上！血在夏末的阳光里很快干了，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马谡如果知道自己会变成这样，说不定不会请军令守街亭。他是一个儒将，走路骑马都是帅帅的，马谡喜欢一身缟素。他说，赵将军我像不像你年轻时的样子。赵云摇了摇头，外表象又有什么用呢？马谡做不了赵云。

地上的血变成紫色的一片，风沙吹过来，把紫色的沙粒悬浮在半空。起风了，夏末秋初的晚上还是凉的。丞相走的时候说，子龙，大军撤了，一出祁山没能如愿，很快我们还会再回来的。现在，有一个重要的任务交给你，在箕谷一定拦住曹真的追兵。丞相依然羽扇纶巾，只是四轮车推起来发出吚吚哑哑的声音。也许，丞相该换一辆车了，子龙想。

魏延是最后和赵云分别的，魏延是个骄傲的人，军事上的事他可以和丞相据理力争。丞相可以容忍他，但不喜欢他。赵云也不喜欢他，魏延却喜欢和赵云探讨军事，因为在众多武将之中，他觉得赵云是最懂他的人。关张太骄横，黄忠已经老了，马超是外族人。现在，关张马黄照后走了，能和魏延说上话的就只有赵云了。魏延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如果丞相兵出子午口，说到这又停下来摇了摇头，拍了拍赵云的肩膀，保重，子龙将军。打马而去。

邓芝随赵云留了下来，当初出祁山之时，他们五千精兵在箕谷口和曹真五万大兵对峙。他们天天摇旗呐喊，马尾上绑上树枝，掀起浓浓的烟尘。鼓声从太阳出山响到太阳落山，可是曹真没有一丝反应。对面的关隘那么安静，风把大旗吹地哗啦啦作响，五万人的呼吸声就被淹没了。

曹真是聪明的，也是懦弱的。战争有时胜利的是弱者，至少表面上看如此。当街亭丢失的时候，蜀军腹背受敌，必须撤回四川了。对面的大旗依然安静的响着，但这次，赵云闻见了血腥的味道。

夕阳的光从人头上慢慢降下来，沙土变的暗了。赵云命令军校将人头放下来，连同尸首一起缝合连夜送回四川。他坐在大帐之中，炉火将大帐照的通明，虎皮座椅的皮毛闪闪发亮，亮银枪在兵器架子上放着烁烁寒光。这把枪陪伴了赵云四十多年的岁月，是鲜血把枪头洗的一尘不染，有无数的上将成了枪下的无名鬼。枪把上留下来清晰的手握的痕迹。现在，又要拿起它了。

赵云的目光从枪上扫过去，落在了赵胜的身上。刚刚续了胡须的脸还有些稚嫩，这是第一次和父亲一起上战场，赵胜心里说不出的激动。他从小是在父亲的光环下长大的，他从小最喜欢的故事就是长坂坡父亲单骑救主的故事。父亲不让家里人说这件事，母亲就偷偷讲给他听，一闭上眼，他就能看到父亲白马银枪站在山顶。他自幼习武，他就想做一个父亲那样的将军。看到父亲注视自己，他把身体挺直了，手中用力地握着腰间的佩剑。

赵云的目光没有在儿子的身上停留太多，赵胜的对面站立着一员老将。看起来背已经开始驼了，盔甲半披半挂的穿在身上，头盔外面的发须皆白。比人还年长赵云三岁，当初他们百余人一起从故乡出来从军，历经无数生死，到现在只有董少安和他赵云还活着。这次北伐，蜀地多半数成年男子皆被征召，董少安请命前来祝他赵云一臂之力。其实，赵云知道，人老了，想家。董少安想打回老家去看一看。

诸位将军，赵云提高嗓音，曹兵数万双面夹击而来，最迟明日天晚将会追到此地，现在丞相大军还未至汉中，我们必须在此拦截曹兵，确保丞相大军安全。所以，我赵云恳请诸位将军和我一起同生死，共患难，把好最后一道关口，不枉先主和少主对我们的知遇之恩。众将可有信心？有，有，有，众将响亮的回答让赵云心情澎湃随即，赵云又安排了一些具体的战术。

入夜，军将散去。帐子里只有邓芝，赵胜和董少安四人了。羌笛声声，不知道哪个兵士吹奏出来的，四人没有睡意，除了赵胜满怀激动，其它三位将军各有心事。先主早亡，少主心无大志。朝中只有丞相一人苦撑，日以继夜操劳，丞相也见消瘦。北伐前一晚，赵云单独觐见丞相。赵云觉的北伐时机未到，这次出兵太草率了。丞相灯下批阅完一摞竹简，抬头看看赵云，悠悠地说，子龙将军老了。不在说话，又拿起竹简批阅。赵云伫立在原地，突然大悟！丞相岂有不知时机未到，只是时不我待，子龙老了，丞相也老了，可是眼下川中后辈无人，朝中两派明争暗斗，丞相在，北伐尚有希望，丞相不在，恐怕蜀国自身难保。丞相想着如何对先主交代，也只能勉为其难了。赵云插手而退！心中死而后已的决心已定。

走吧，随我巡营去。赵云和其它三人走出来。山风吹过，阵阵凉气，刚刚生气肃杀之气荡然全无。山间上，一轮明月。依稀在树影婆娑只中，望见旌旗飘动。羌笛声时断时续，帐外的篝火渐渐燃尽。空气中弥漫着焦碳的气味。这气味和多年前火烧新野，火烧博望，火烧赤壁的味道一模一样。也是一把火，先帝崩于白帝城。汉室江山名存实亡。

各个军帐里的士兵都已睡去，鼾声此起彼伏。他们来到一座军帐前，执勤的哨兵执抢拦住他们，口令？常山，赵胜回答。董少安看了一眼赵云，常山是他们的家，还没有黄巾军的时候，村子里老老少少几百余口。现在，已经没有那个村庄了。老百姓从东汉的八千万人，到现在已不足八百万人。存活的不过十之一二。可战争还在继续。常山就只会有赵子龙了。

巡营结束后，各自回去休息。子龙脱了盔甲，一遍遍擦拭干净。战袍破了几个洞，以前总是夫人缝补战袍，去年夫人眼睛不能视物，所以，战袍没人为他缝补了。他想起，那年和夫人初见，落英缤纷里，夫人面如桃花，子龙坚如磐石的心顿时软了那么一下。

帐外更响五声，赵云已经穿带整齐。帐外曙光微露。出得大帐，赵胜，邓芝，董少安已在外听候！两军校抬出亮银枪，一军校牵过白龙马，赵云提枪上马。各军营已经集合完毕，远处隐约传来曹兵的号角声，看来张颌来的比预想的快了。

其它将军都各提兵器上马，赵胜紧随赵云左右。赵云转身问，打完这一仗，你想做什么？赵胜雄心高涨说，我会随丞相二出祁山，拿下潼关，直取洛阳，灭了曹魏。父亲你呢？赵胜反问子龙，子龙没有回答，看看前面山谷透出的那一丝亮光，挺抢拍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