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栗色卷发的小姑娘愣了两秒,猛的跳到乌尔泰身后,嘴里迅速吐出一段西域的语言,浅色瞳孔里忽闪着惊愕。
“江公子!”乌尔泰霍地起身,满脸怒容,“家妹初次来到中原,学习服饰文化何错之有!江公子此番作为,不说孟浪也算唐突,怕是和登徒子没什么区别。呵,中原武林的君子,到底是个笑话!”
“掌、掌柜……”江淮见状连忙长揖致歉,却不知如何解释。乌尔泰袖子一甩下了逐客令转身就走,把江淮晾在正堂,任他如坐针毡。
“你这家伙,真是狡猾。”江梓月在屏风后目送江淮悻悻离开,摘下帽帷对身后的乌尔泰说到。她打量着身穿襦裙的西域小姑娘,圆圆的包子脸甚是可爱,看上去也就十五六的年纪,个子却和江梓月一般高了,“这是你妹妹?”
“是啊。”答话的竟然是小姑娘,江梓月没想到她汉话说的不错,“我叫乌露迪,刚刚前厅里头,哥哥只说了一句假话。嘻嘻,我来过中原好多回了,记路比哥哥还熟呢!”
“只说了一句假话,真不容易。”江梓月眼角一撇,乌尔泰见状尴尬地咳了两声,乌露迪有些好奇地扬起脑袋,乌尔泰便递了个“莫阴损我”的眼神急急避开。损过乌尔泰的面子,又看乌露迪颇是可爱,自然心情大好,陪着小姑娘谈天说地,一来二去竟把焰云刀摸出个大概。
原来灭门发生时,一名长老和三个年纪尚幼的弟子在众人掩护下潜逃,隐姓埋名将刀脉传下。向风之死与这三人中的大弟子脱不开干系,而昔日呼风唤雨的焰云刀,师门也仅余下寥寥几人。
“我爹爹比师叔和师父都小,所以没能去的了武林盟。”乌露迪兴致勃勃地玩着江梓月编的草蚂蚱,一边滔滔不绝地把自己家事抖出来。江梓月发现乌露迪虽说了很多,却总是点到为止,从不深入,任她旁敲侧击依旧无果而终。
焰云刀的人嘴巴都这么严吗?江梓月扶额看着乌露迪,后者则被看得莫名其妙,“姐姐怎么了?”
“没事,就觉得你们兄妹二人很像。”
“是吗?我也这么觉得!”乌露迪眉眼弯弯,“怪不得哥哥夸你眼光毒!”她又神神秘秘地凑过来,“其实哥哥一直不相信你做了那件事,我也是。”
“如果师门弟子犯下这么大的错,当师父的不是自己清理门户,就该移交给武林盟定夺。可是他们却只是逐你出门,还自降一等,相当于把整个敛锋门都给罚了。这么一来,他们是把你放了,然后自己罚自己啊。这说明什么?”乌露迪竖起食指,眉毛兴奋地高高扬起,“他们心里有鬼!这事儿不会是你做的,他们心虚,不敢昧着良心处理你,只能把你放了,然后惩罚自己,来让他们内心好受点儿!”
江梓月的表情由震惊转为了然,最后定格在淡淡的无奈,“你说得对。”她顺开乌露迪长发末端的一个结,长长叹了口气。
“那姐姐为什么不说出来?!他们让你揽罪,害得你差点没命——”乌露迪愤愤转头,却在看到江梓月盈满泪水的眼睛时戛然而止。
“他们,是我的家人。”
“姐姐……”乌露迪忽的鼻子一酸,伸手把江梓月用力抱住。“姐姐,家人不是那样的,不是那样的。”
江梓月没有推开,定定地垂眸站着,任乌露迪语无伦次地说着安慰的话。
“想不到,那丫头还挺喜欢你。”
江梓月早就习惯了乌尔泰没话找话地搭讪——在她看来,这些套路不过是想从她嘴里挖出更多有用的信息。但这次江梓月却抬头,认真回答一句,“乌露迪是个单纯的姑娘,别让她趟浑水。”
“她?单纯?”乌尔泰哈哈一笑,“你怕是没见过她耍心眼儿,我叫她从昆仑过来,也是为了此事。只不过刚刚赶到,江淮就给我来了拨云见日这么一出。哎呀呀,要不是这个小丫头,还真不好收场。”
“啧。”江梓月可以肯定乌露迪如果没有抵达,乌尔泰也有对策,“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她可不用我教,打娘胎出来就鬼精鬼精的。”乌尔泰抚抚下巴,“话说回来……那个江淮,是你的情郎吧?”
江梓月手上一停,冷哂道,“焰云刀的人都喜欢捕风捉影吗?”
这帽子可够重的。乌尔泰耸耸肩,“个人意见。”
“你是不是觉得,你救我一命,很有成就感?”江梓月转过头,周身气势陡增,“明面上和我合作,实际上让我受制于你。无奸不商,我算是看透了。若不是我还有些价值,恐怕早就被你当弃子了吧?”
没等乌尔泰分辩,江梓月又开了口,“我不指望从你这里得到答案,就是替自己感到可悲。在敛锋门的时候,我是江淮的工具,因为我当年被他救上山,我的命是欠他的。如今我还上了,又被你救,欠了你一条命……我什么都没有做错,却不断地亏欠,还要不断地还上……”
江梓月声音渐低,语调也逐渐平缓。她抬手把碎发别到耳后,“所以你和江淮本质上是一种人,享受别人的愧疚,自己安安稳稳当人情债的债主,我几次落在你们这类人手里,真是缘分。”说罢,江梓月背过身,把桌上衣物整理好,“我说完了,你随意听听就好。”
一时间空气寂静得清冷,只余下整理衣服发出的簌簌响声。“江梓月。”乌尔泰喉结艰难嚅动了一下,第一次如此认真得叫出她的名字,“明晚酉时,西花厅,你若来,我便告诉你所有你想知道的事情。”
门扇吱呀关上,一道失去往日从容的脚步声逐渐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