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搭朋友车出去玩,路上他接了一个电话,是他的小学女同学从远在七、八百公里之外的老家吉林打来的,说她车坏半道了,问他怎么处理。他俩唠了很久,唠的很细,唠的很贴心,唠的我心里酸酸的,唠的我不由得也想起了藏在自己心灵深处的那只永远蹦蹦跳跳、永远快乐无比的小猫儿。
小猫儿不是真猫,是我儿时的玩伴儿、小时候的同学,因为她整天快乐无比,动作乖巧,形态似猫,所以不知道哪位天才给她起了这么个精准的绰号。 我比小猫儿大一岁,我8岁上学,她9岁上学,本来隔两届,但我小时候淘气,缀学放牛去了,耽误两年,再次复学时正好和她一班,变成了同班同学。
小猫儿个子不太高,身体偏瘦,头发末稍时常系着两个小抓揪儿,比较秀气,人也机灵,一天到晚脸上总是带着笑容。当时班里大约有16、7个女生,其中一半以上是小美女,班主任老师说,教这么多年书,从来没见过一个班里有这么多漂亮小丫蛋儿。在这堆儿小美女当中,小猫儿虽然长得不算最好看,但跟土里土气的同学比,新衣服比较多,每天上学都穿得漂漂亮亮的,干净利落,一尘不染。她爱惜东西,什么玩儿应到她手里直到玩旧了也不带坏的,连书皮儿都包得棱儿是棱儿,角儿是角儿,考完试了都保持得象新的一样。
小猫儿生性爱玩,看什么都感兴趣,什么时兴玩啥,什么好玩玩啥,一年四季都不闲着。因为喜欢鼓捣鱼,家里养的鸡鸭都跟她好,每次捂鱼回来立刻全部围上来,直到把她盆里的鱼吃光才肯散去。有一次她跟老爸去抓蚂蚱,老爸在前头走,她在后头跟着,走着走着,老爸回头一看,人没了,原来庄稼地里打的农药毒性太大,她因为人小抵抗力弱被熏中毒晕倒了,可把老爸吓坏了。小猫儿尤其喜欢跳皮筋儿,在学校跳,放学回家跳,一边跳一边跟人吵吵,沙沙的小嗓子特别好听,一会儿让人扯高点儿,一会儿让人扯低点儿,离老远就能知道她在那玩儿,你就看吧,所有一起玩的小孩儿中属她最欢实。每年“五一”前后乡里举办运动会,她都高兴得合不拢嘴儿。她喜欢打腰鼓,运动会前天天练,只要小鼓儿往腰上一挂,立刻脸上乐开了花儿。她还是田径运动员,代表学校参加乡里运动会比赛,虽然正式比赛时候很少上场,但可以亨受运动员待遇,有免费面包吃和汽水喝,在当时很是令人羡慕和嫉妒。
别看小猫儿一天喳喳地,看似挺历害,但心地善良,尤其是对我非常好。我们上学那时候家里普遍都很穷,一般小孩儿都捡哥哥姐姐的旧文具用,很少自己买一个象样的文具盒,甚至连一支铅笔和一块橡皮都是好的。而在这种情况下,由于她爸爸是工人,每月都有工资,所以时常能整出点新鲜玩儿应引来同学们围观,什么香味橡皮呀、塑料文具盒呀,总之都是小伙伴们喜欢的东西。每当这时她都很得意,喳喳地吵吵,提醒大伙儿别给整坏了。说来也怪,小猫儿虽然担心别人弄坏她的东西,对我却例外,我不仅可以看,还可以随便用,因为这种事班里同学可没少嫉妒我,尤其是那些懒哈蟆想吃天鹅肉的破男生,他们至今也没想明白当年那只高傲的小猫儿为什么对我这个半路加入他们队伍的放牛小子那么好。人是很奇怪的动物,相互之间发生一些奇怪的事情许多时候是不需要什么理由的,你若非要问个为什么,那我只能告诉你是因为缘份,而缘份究竟是什么,只有鬼才知道。
小猫儿从小得到父母的宠爱,脾气有点酸,比较认死理儿,谁要是不小心惹着她,马上象针扎了似地向你发起进攻,不到胜利决不收兵。偶尔遇着比她还犟的,实在拗不过,就蹲在地上生闷气,谁劝也不起来,生拉硬拽也不好使。然而,也许是我们前生就有缘份,从小就心灵相通,每当这个时候,只要我悄悄走到她的身边,三言两语就能让她自己从地上站起来,乖乖地回到教室里上课。说是劝,其实一个小孩儿能会说啥,无非是说些“别生气了,老生气下回没人和你玩了之类”再普通不过的话。别看话普通,分谁说,同样的话,从皇帝嘴里说出来就是圣旨,从草民嘴里说出来可能屁都不是。还是那句话,不需要知道为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反正她从小就喜欢听我的话,特别是生气的时候,只能听进去我的话。不仅如此,在我的记忆中,小猫儿对我还十分宽容和理解。有一次她去家里找我玩,正赶上我写作业,本以为我写一会儿就能陪她玩,沒想到我写完一本又拿起一本,实在等不耐烦了她自己就悄悄走了。后来她告诉我,当时我在炕里写,她在屋地里溜达,既看不着我写的是啥,又没人陪她说话,把她气够戗,要是换了别人对她这样,早就上去把作业本给扔了,你看我对你多够意思。
小猫儿尽管爱玩儿,有点儿小脾气,但学习很用功,成绩也特别好,我来之前,她一直在班里排第一。我来之后,虽然她只能屈居第二,但对我一点儿也不嫉恨。正如她自己说的那样,儿时的我就象在月光下行走时始终在她前面的影子,一直在追赶,却永远无法超越。那时候,农村每家孩子都比较多,家长普遍没有文化,整天农活都干不过来,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看管孩子学习。在这种情况下,不知哪位高人发明了学习小组,放学后或假日里几个人一组,轮流到谁家里去写作业。因为我们两家距离比较近,自然被分在了一个组,同组的还有另外三、四个小孩儿,至于是谁早就记不清了,唯有小猫儿刻在了心里。遥想当年,每次一起写作业、一起学习的时候我都非常开心,因为每一次都是我第一个先写完,每一次都是我第一个把老师叫我们做的最难的应用题做出来。而每当这个时候,小猫儿总是带着十分羡慕的眼光偷偷看着我,目光中充满了好奇和疑问,她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连一天书都没念过的妈妈能生养出这么聪明的儿子,在她心里我永远是一本读不懂读不完的天书。而我也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每次不会的时候她都不向我请教。要是别人问我,我也许会嫌她笨,不爱搭理,但若是她问,甚至哪怕用眼神儿示意一下,我都会倾囊而赠,直到她满意为止。然而,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神秘力量在作怪,从小学到高中,她从来没有向我问过学习方面的问题,而我虽然那么喜欢她,却也从来没有想过主动教教她。我时常想,如果当年我在学习上帮帮她,也许她后来的境遇乃至我的境遇和前途都要比现在好许多。然而,这仅仅是幻想,事实就是事实,我们俩就象坐在两辆同时出发、同样速度、平行运行的火车上的乘客,虽然时时可以隔窗相见,却永远不能汇合到一起。人的一生会有许多遗憾,尽管有人说遗憾也是一种美,但对我俩而言,这种遗憾留给各自的却是永远都无法弥补的伤痛。
人是有感情的动物,小猫儿有那么多优点,对我又好,我自然很喜欢她。她家院子里有一棵大梨树,每年秋天梨熟的时候都硕果累累,非常馋人。我小时候几乎吃不着水果,见着瓜果梨桃儿馋的都直淌哈喇子,要是换了别人家结这么多梨,我早就叫上几个淘气包子趁夜幕掩护把它摘的一个不剩了,可小猫儿家的梨我一个也不动。有一次走到她家门口,正好见她在院子里,我悄悄跟她说:“给我摘两个梨呀"。小猫儿一听,立刻照办,马上给我摘两个,最搞笑的是让摘两个就摘两个,多一个都不摘。我三口两口就吃了一个,另一个拿在手里,没舍得吃。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让她给我摘梨吃,长大后我吃过很多水果,各种档次、各种口味的都有,但无论哪一个水果都没有小猫儿当年给我的那个梨甜。
小猫儿不但给我水果吃,平日里不学习或假日的时候还经常和我一起玩儿。当时,我三姐夫的妹妹小娟子也和咱俩一班,她俩关系特别好,小猫儿经常到她家去玩嗄拉哈或踢毽子,而小娟子家就在我三姐家东屋。于是,每次我有事去三姐家,路过小猫儿家门口的时候,都往她家院子里看看,只要发现我,她每次都会心领神会地跟我一起去找小娟子玩儿。说是找小娟子,其实主要是想跟我玩儿,玩累了咱俩就躺在三姐家的炕稍儿唠嗑儿,一唠唠半天,到吃饭点了才各自回家。那时候村里经常放电影,几乎每次咱俩都一起看,她在前,我在后,紧挨着,害怕时候偶而还会拉住我的手。时至今日,当初看的什么电影一个都想不起来了,但那看电影时的情景却永远刻在了彼此的心里,无论何时想起来心里都暖暖的,今生今世都不会忘掉。
临近毕业那年,学校组织去千山旅游。不知道是学校没钱租大客还是当时根本就没有大客,虎了巴叽的校长跟水泥厂借两辆敝篷大解放,车箱四周用绳子拦起来,车箱里放上长条橙,身体瘦小的学生坐中间,个子大点的在四周把着绳子站着或蹲着,一路颠簸不说,还非常危险,若是当下,每个家长都不可能让那么小的孩子坐这种车去旅游,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后怕。一路上我紧紧抓住驾驶室后边车上的护栏,时不时地回头看看身边坐在车箱中间的小猫儿,担心汽车上下坡或颠簸的时候出什么危险。大约用了三个小时大解放才开到山脚下,老师简单说了几句之后同学们就迫不及待地三五成群上山了。我跟在小猫儿后面,发现她脚下打滑或走到危险地段的时候就上去保护她,尤其是下山的时候,小猫儿有点晕高,我几乎是把她搀扶下来的。回来的路上,大解放还把我们拉到了位于鞍山市区的二一九公园看动物。可是,天公不作美,还没等参观完就下起了小雨,老师宣布提前结束游玩,大家急冲冲地往停车的地方跑。我没有雨伞,深身上下都被浇湿了,雨水顺着脸夹往下淌。车上很挤,我和小猫儿紧挨着站在一起,她从衣兜里掏出手绢,非常体贴地帮我擦去脸上的雨水。那一刻,我的整个身心都要融化了,高兴得泪水与雨水齐下,小猫儿擦了好几次才帮我擦干。如今我已年过半百,儿时的记忆差不多快忘光了,但站在大解放车里小猫儿帮我擦拭雨水和泪水的画面却永远刻在了心里,今生今世,我什么都可能忘掉,但那一刻的情景至死我都会记在心里,那是我痛苦不堪的童年里她留给我的最难能可贵、最值得珍惜的快乐和回忆,那是长大后激发我在无数困难和挫折面前永不低头、奋勇向前的动力和灯塔,那是我人到中年压力山大、疲惫不堪时最想寻找最想依靠的胸怀和肩膀。
童年的时光是美好的,因为那时我们天真活泼、无忧无虑;童年的友谊是珍贵的, 因为那时我们心地无私、单纯善良。多年以后,无论你身在何处,地位多高,身价多少,你都不会忘记儿时的那只快乐的小猫儿或调皮的小狗儿,不会忘记那只铅笔、那块橡皮,那是你进入这个纷繁复杂、物欲横流、尔虞我诈的世俗社会之前,上天刻在你心里的最纯洁、最无私、最美好的记忆。当你成功的时候,你会想起她;当你失败的时候,你会想起她;当你老了,走不动了,你还会想起她,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