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钱财,对大人物来说,就是粪土,你若被他的粪土压倒,那你就比粪土还不如。大人物缺的是批评,批评是大人物的奢侈品,因为没有人敢批评他。如果你批评他,他不接受怎么办?不接受,你转身就走嘛。以道事君,不可则退。你若以让他接受你为目标,那你不是来行道的,是要谋财的,来要粪土的,来吃屎的。
【孟子曰:“说大人则藐之,勿视其巍巍然。堂高数仞,榱(cui)题数尺,我得志,弗为也。食前方丈,侍妾数百人,我得志,弗为也。般乐饮酒,驱骋田猎,后车千乘,我得志,弗为也。在彼者,皆我所不为也;在我者,皆古之制也。吾何畏彼哉?”】
榱题,屋檐。
孟子说,向大人物进言,你心里就得藐视他,切勿将他巍巍然可畏的气势放在眼里。他的殿堂基础有几丈高,他的屋檐有几尺宽,这不过是宫室华丽而已,我若得志,我不干这奢靡之事;他吃饭,珍馐美食摆满一大桌子,后宫侍妾数百人之多,这不过是声色艳丽而已,我若得志,不做这放纵之事;他饮酒作乐,驰骋田猎,后面跟随的车辆有千乘之多,这不过是声势排场而已,我若得志,不做这荒淫之事。他所拥有的,都是我不屑于去做的。我所遵循的,不是居于华丽的宫室,而是居仁行义,居于天下之广居——仁,行天下的大道——义,我所抱负操持的,都是千古圣贤之法制,我怕他什么呢?
战国布衣游士,游说诸侯,但是,到人家殿堂之上,一看那气势排场,往往就自惭形秽,视对方太尊,视己太卑,不甚其畏惧之心,舌头打转,腿打颤,理为势屈,话都说不利索,那还进什么言呢?
那威严壮美的殿堂,山珍海味的美食,娇媚艳丽的后宫,前呼后拥的排场,是王公大人所不缺的,不在乎的,不珍惜的。就像唐明皇,遇到杨贵妃之前,后宫粉色如土,一切都没意思了。如果你被这些他最没意思的东西压倒了,气势没了,那你比他最没意思的东西还没意思,他跟你谈话还有什么意思呢?而且,你如果为这些声色排场所压倒,证明你也底气不足,也没资格站在这殿堂高谈阔论。
君子以道自重,以道侍君,来游说,是来匡正君王,为天下行道,所以必有浩然之气,师道尊严。虽不至于如李白之狂傲,看见人家的美人,就要那美人来给我呵笔,我才肯写诗。但是,也必对那富贵排场视若无物,要把那君王归拢归拢,匡正匡正。
所谓粪土当年万户侯,那富贵钱财,对大人物来说,还真是粪土,你若被他的粪土压倒,那你就比粪土还不如。大人物缺的是什么呢?缺批评,批评是大人物的奢侈品,因为没有人敢批评他。如果你批评他,他不接受怎么办?不接受,你转身就走嘛。以道事君,不可则退。你若以让他接受你为目标,那你不是来行道的,是要谋财的,来要粪土的,来吃屎的。
商鞅就是这样啊,他先跟秦孝公谈帝道,秦孝公不听;申请再给一次机会,谈王道,还是没兴趣;申请再给一次机会,谈霸道,觉得有点意思,但也兴趣不大。商鞅说,明白了,我明白主公想要什么了,请再给最后一次机会!这次谈强道,接受了,商鞅获得了权位利禄。
所以商鞅无道,因为他的道可以根据客户的需求变化,他没有立场,他不是带着一个道来,而是带着几个道来给客户挑,他是来求钱财粪土的,来吃屎的,他最后也卷进权力斗争中毁灭了自己。
孟子说,“我善养吾浩然之气。”这就是君子的底气。在《孙子兵法》里,这叫“治气”,能治己之气,也能治敌之气。你的气越低,对方的气就越高,他本来就是大人物,气势起点就比你高得多,你若没底气,就一直低到尘土里。你若气势如虹,如巍巍昆仑,则殿堂之巍巍,何足道哉!
王夫之说,君王为什么需要老师,不是说我不如他,是不同的人,在某一方面,可以做我的老师,所以君王需要很多老师。你若没有老师的气势,倒是浪费君王时间了。
杨时注解说:“孟子此章,以己之长,方人之短,犹有此等气象,在孔子则无此矣。”孔子不是孟子这做派,孔子对君主,是毕恭毕敬,在鲁君殿堂里,就算鲁君不在,从鲁君的空座位前经过,也毕恭毕敬小步快走通过。孔子是先执臣礼,再讲师道。
孔子不会说“说大人则藐之”这样的话。再比如,孟子说梁襄王“望之不似人君”,这样的话孔子也不会说。对于孔子来说,君就是君,他不会去指斥他像不像君。孔子和孟子有区别,就是圣人,也有性格态度不一样,经历也不一样,孟子没有做过臣子,一直是被当作国师供着。孔子是既做过臣子,也做过老师。孔子的立场,并不比孟子稍有退缩,但他没有孟子那么咄咄逼人,孔子更容易被人接受。
我的孟子学习参考书目:
四书章句集注,朱熹,中华书局
张居正讲解孟子,张居正,中国华侨出版社
孟子正义,焦循,中华书局
孟子译注,杨伯峻,中华书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