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断唠叨,我的老家(七十年代中期迁移前,我生活在小河西南边的孤单小村庄里,大家都称作下庄,总称是大黄庄)在双河口交汇处上游,紧靠西部的小河边,东部的小河在两河交汇口处,建有一座带闸门的水泥大桥,桥宽一米左右,桥长近十米,桥上能行人,是西边群众通往古井头(街)的一条小路,闸门处上闸板可以蓄水,又为上游农田抬高水位便于灌溉。闸门下是由水泥勾缝用大石头砌成的河摆,入河口是宽阔幽深的河潭子,从我记事时起,此河潭子仅干过一次,那是一九六六年秋季特大干旱时节,潭里的水被人力水车车干了,人们在河摆下方被急流冲洗一空的石缝里,捉到了好几条白鳝鱼,该鱼可谓是席上珍品,据说它专吃腐肉(死人肉或其它死去动物的肉)。平常小旱年份,即使河床断流,该大潭子及附近其它大小潭子仍然有水,人们在大潭子边建了抽水站,用柴油机为动力的水泵来抽水,这时它就成为抗旱保苗的重要水源之一,九十年代末低压电线拉到抽水站,电动水泵代替了柴油机,抽水站至今仍矗立在小河边上。我村农田西南部上游高处,有两口大水塘,通常情况下该池塘的水一放到底,只有大旱之年池塘干涸了,才动用人力大水车车水(后期有水泵),我村河对面就是古井公社的盛家畈村,他们的农田供水主要依靠塥(小水塘蓄水少,塥中水位比田低),稍一干旱,人力大小水车日夜“吱吱呀呀”叫个不停,水车日夜工作,踏水车的人员轮休,夏季酷热,汗水淋漓,蚊叮虫咬,其中的辛苦只有亲历者方知,正因为我村农田水路好,所以才有“大富庄的水(有塘塥水库),大黄庄的田”之美称。
下庄村边的小河,一到夏秋之际,就变成了孩子们的乐园。每年到了夏秋季节,河水苗条清瘦,清澈见底,悠悠的河水沿着蜿蜒曲折的河床,缓缓地向东南流去,因为河床是黄沙质地,与一般的池塘迥然不同,池塘底都是灰黑色的淤泥,还布满破碎的陶瓷玻璃瓦片,在河中洗澡,摸鱼摸虾拾河蚌,河水既不会因我们的瞎折腾变浑浊,又不用担心双脚被瓷瓦片割破的危险,所以在小河中洗冷水澡,就是大小孩子的首选。
每年酷暑,正是“双抢”农忙季节,由于中午气温太高(12—15点),农田劳作的人容易中暑,为了保护起早摸黑的社员群众,生产队干部也安排社员午休。有一年暑期的午饭后,父母正在家中午睡,室外骄阳似火,天空没有一丝风,除了喋喋不休的知了声外,四周俱静,那时我大约十岁,无需参加集体生产劳动,整个暑假期间只知道玩,中午也不睡觉。此时本村大孩子汪云义(大我五六岁),带着三四个小孩到小河里去摸鱼,他看见我仅把手一挥,我立马兴高采烈地加入到他们的队伍当中,此时我既不会游泳又不会摸鱼,纯粹是闲得无聊去凑热闹。一行人到了小河边立即下水,到水中我感觉到河水不像我想象中的那么清凉,河面上的水也烫人,但下面深处的水还是凉悠悠的,下去一游,立马暑气顿消,心情舒畅地跟在他们的后面,顺着水流方向沿河岸一路摸过去。
那时的农村没有一点污染,无论是池塘,还是田沟,小鱼小虾非常多,有水的地方就有泥鳅,我曾经扒过不少泥鳅,新鲜的或晒干了的泥鳅,家人都不愿意吃。一般人把有鳞片的水产品才称作是鱼,对于没有鳞片的野生老鳖,黄鳝,泥鳅,甚至乌鱼都不算鱼,吃这些东西的人皆是小众,普通人对它们都是望“鱼”兴叹,现在这些东西早已成为宴席上的珍品,野生水产品早已是高价难求了。令人奇怪的是,人的习惯一旦养成,常常难以改变,至今我仍不喜欢吃泥鳅,尽管它营养丰富,价格不菲,总而言之,过去人们不愿吃的或饥荒时不得不吃的东西,现在都是桌上的美味佳肴,包括喂猪的野草野菜。
汪云义比我大,他既会水,又识鱼性,是摸鱼高手,他下河不久就摸了小半箩鱼,尤其是以对水质要求高又呆头呆脑的chī bū luō鱼(头大腮宽,浑身灰黑色的一种鱼,现在基本绝迹)为主,我瞎忙活半天,竟然一无所获,就在此时,大脑中突然灵光一闪,立马找到了问题症结所在的原因:他们在前面摸,我在后面怎么摸到鱼呢?于是我爬上岸,跑到他们的最前端下水,恰巧此时已到达双河口交叉的河潭子上游,不问水的深浅就匆匆下去,此时身子像秤砣一样加速向水底沉去,双脚怎么也探不到河床底,心里咯噔一下,心中暗暗叫苦:这回真的死定了!但求生的本能迫使我寻找救命稻草,睁眼向上看,只感觉头顶上都是水,强烈的阳光透过水面进入我的眼晴,眼前是红通通白茫茫的一大片,这时人已完全没入水中,大概是被河水呛得难受,双手还在水面上挣扎,汪云义发现我落水了,一把将我托出水面,我爬上岸蹲在河边,将腹中的河水吐出,鼻子被水呛得生痛,两眼被呛得发红,浑身无力,心有余悸,稍微休息后辞别大家,一个人悄悄地回家了,到家后也不敢吱声,否则父母将会雪上加霜,再增加一顿(挨打),直到多年以后,我才吞吞吐地对母亲说出了当时险象环生的一幕,对于生死就在一念之间的险情,真的让我终生难忘。我曾当面称汪云义是我的救命恩人,多年来一直对他心存感激,又感恩戴德,并且告慰他:“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做善事功德无量,好人终会有好报的!”
平时的小河像一只温顺的绵羊,它既是我们的生活用水的水源,又为我们提供了丰富的水产品,但是到了夏季洪水季节,特别是洪灾之年,它像一匹脱缰的野马,横冲直撞,摧枯拉朽,令家乡一片汪洋。一九六九年的夏季,十几天来日夜不停地持续暴雨,让河水不断上涨,七八成熟的早稻,一夜之间没入水中,小小的下庄一下子成为汪洋大海边一只半岛,肆虐的洪水将上游的一切冲毁,财物顺流而下,水面上漂浮着饭桌,衣柜,椽子屋梁(我们称形条),窗户门板,还有完整的草屋顶,屋顶上立着鲜活的大公鸡,翻滚着的死猪死鸡,忽隐忽现,随波逐流。据说洪水还淹死了不少人,冲走了商店里的钱柜,不过这些我都没有看到,我看到了对面双河口村几个水性娴熟的中年人,在浑浊急湍的洪水中,打捞水面上的南瓜以及他们认为有用的桌凳,我们站在高处看着都心惊肉跳,何况在急流游来游去,此时不禁让人想起宋代词人潘阆的《酒泉子》,“弄潮儿向涛头立,手把红旗旗不湿。别来几向梦中看,梦觉尚心寒。”的句子来,他们是我等胆小鬼心目中的英雄。
滂沱大雨不停,洪水持续上涨,大黄庄青壮年皆来到下庄,加入我们的自救活动——冒大雨挑土给地势低凹处的房屋一边筑坝,由于人多力量大,很快一道长十几米高近六十公分的泥坝将老屋团团围住,让胆颤心惊的四奶奶大伯大妈一家稍微安定下来(我家地势高些,无需筑坝)。到了农历六月初一,桐城县最后一个圩堤——包兴大圩终于保不住破了,圩一破天马上就放晴了,艳阳高照,家乡到处一片泽国,老天爷仿佛是与人开玩笑,又像在特意考验人的意志,洪灾过后,剩下的事就是用洗澡盆(圩区用船盆)打捞水下稻谷,之后再进行灾后重建工作了。
过去人识字的不多,懂得科学文化知识的更少,遇到了重大的自然灾害(大旱大涝,蝗灾,地震,龙卷风,泥石流),束手无策,只能坐以待毙,在大自然巨大的破坏力面前,人们只能用迷信来解释,认为这是老天爷(上帝)对人的惩罚,或鬼神力量的驱使。六九的一场洪水将黄家桥彻底冲毁,上千斤重的桥面巨石也不能幸免,大大小小的麻石条布满下游几十米的河床,洪水消退后大家发现,大桥基石下面全部都是粗大的松树平铺而成,松树历经百年仍然不腐,真所谓“水浸万年松”。此次大洪灾,老百姓都说上游起了蛟(蛟龙),蛟过之处,一切夷为平地,就像龙卷风被形容成“龙吸水”一样,可以将大水库里的水“秒吸”而光,还说过去为了防犯洪灾,在雨季来临之前,将上游的“蛟子(蛟的种子)”挖掉,有高人(识风水的专业人士)可以识别而除之,讲得如此活灵活现,实际上纯属无稽之谈!
人类发展到今天,“可上九天揽月(神舟飞船),可下五洋捉鳖(“蛟龙号”潜水器,核潜艇)”,核武器,航母,弹道导弹,宙斯盾拦截系统,信息技术无处不在,但是在自然灾害面前仍然不堪一击,最多只能预报一下,农业生产更是望天收,几千年来皆是如此,美国牛B第一,一场洪水一场暴雪一场龙卷风,将朝野上下都手忙脚乱起来,人类在自然面前仍然渺小,我们要敬畏自然,尊重自然,利用和保护好自然,尽可能让人类长治久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