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舟水是每年都有的。冬季的枯水期把河床的参差峥嵘暴露无遗,江底的世界半出半掩,似乎总有许多故事。主角是鱼是虾是甲鳖是江鸥,人只能猜测到它们袒露的时候。
袒露不是让人了然,而是把一切烟消云散。
干涸的河床底,水府不复存在,一个个水凼子成了水族的牢笼。总有人拿着网罩笆笼光临,络绎不绝。那些小生命再也无法继续自己的故事,曾经的鲜活灵动甚至不如岸边竹林里一缕霞烟。
什么叫活过?也许是存在过,或者加点活蹦乱跳,还得区别于风筝木偶。那就一定消耗过阳光空气水和别的营养物质,至少是一坨蛋白质,不管大小,不管肉眼可见还是电子眼可见。
肉眼不可见的也许更逍遥,看看细菌病毒,让不可一世的人类闻风丧胆呢,特别是近来的新冠病毒。如果非得死皮赖脸活着,活得飞扬跋扈无拘无束,大概得向新冠病毒请教生存之道。可它不会说的,最怕它出语狰狞:是上天派我来收拾你们这些为所欲为的人类的!
作为人类,我很羞耻,但不愿意绝望,也不愿意仇恨满腔。
但端午节前后一定会涨水的。鱼虾们应该自由自在。
今年的龙舟水比往年更猛更高,淹没了好多城镇村庄。
我坐在往年看龙舟的地方,看龙舟从心底升到眼前,在急浪浊水间飞驰。喝彩声、群情激奋之景振聋发聩,所以周遭异常安静,连虫鸣都很小心。
一个人的龙舟赛,既是观众又是选手。
太阳金光闪闪地照,照得水面也金光闪闪。洪水消退了许多。被淹的地方已经开始清淤,准备复工复课。
空气闷热,晚上又有暴雨。没有龙舟的龙舟水非要看到龙舟才罢休吗?
我摘了六片青青的又长又大的竹叶,两头捏一捏卷一卷,做了六条狭长的龙舟放入水中。它们很快流走了,我忘记了喝彩呐喊。
龙舟赛怎么可以这样?再来六条。
入水瞬间,我的掌声还不如风声,随叶舟的消失戛然而止,单调短促;喊不出来,如鲠在喉。
水的漩涡暗黄,像一个个幽深的眼睛,不敢直视。
那就不要直视。反正龙舟赛该接近尾声了。我都是提前撤退的,免得跟人群拥挤。
今天也一样。
我看到了十二条龙舟搏击龙舟水,不精彩,所以没有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