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言和我,相识于小学三年级,我和她经历了五年之痛,七年之痒,十年之约。算起来,今年是我跟她相识的第十一个年头。
小学的时候,我们俩穿一条裤子还嫌松。整天形影不离,我上厕所还得拜她帮我捎点纸。
那个时候,没有闲钱,邹巴巴的五毛一块都是从早饭里头省的。下课铃一打,一群小毛孩撒开腿直奔小卖部,狗都追不上!
我从小就是体育渣渣,跑跳什么的都是落在最后一个。以至于在中考的时候,体育竟然是全校倒数第一,想想那个让人难于启齿的分数,着实羞愧难当T^T
看看那个时候的我,细胳膊细腿儿,一路小跑,只能干着急,怎么挤得赢那个鼻涕在脸上结块还回头对我咧开嘴笑的的小胖子!
啧啧,那一笑,鼻涕块裂开,小颗粒齐刷刷的往下掉,这场面太壮观,立马就把我给镇住了。
瞧见我迈不开腿,闫言一把抓过我手里的毛钞,蹭蹭地就往前冲,两条小短腿交叉的速度令我目瞪口呆。我看见她很快就移动到了那个小胖子旁边,故意用手肘拐了一下小胖子,挑衅的眼神看得小胖子心里发慌。
我心里那叫一个爽!
学校操场的西北角,有一颗全校最大,最茂密的我也不知道叫什么的树。午饭后,一根冰棍儿,一包辣条,就可以度过一整个中午。
树不难爬,我们一步一步往上。通常都是她先爬上去,再费劲把我拉上去。找一个舒服的位置,必须得是挨着的;再调整一个最舒服的姿势,就可以开始品味美味的辣条和冰棍了。
冰棍嘛,你不嫌弃我,我不嫌弃你,就你舔一下,我舔一下,你舔一下,我再舔一下。
辣条嘛,就你一根,我一根,你一根,我一根……两根手指彼此之间的配合简直天衣无缝。到最后,两个人所吃的辣条差值绝对控制在零到壹,以内。
我们从小就缺钱。
我们能想到最幸福的事情,就是有钱了,把所有吃过的、没吃过的好吃的通通吃一遍。
我家里就靠老爸一个人,一家子人吃喝拉撒,不时还要生个小病,我实在是不敢向家里要余钱。
闫言的爸爸从我认识她的时候,就已经在外打工了,她的妈妈是环卫局的工人,还有个姐姐正在上初中,一家三口挤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除了重要时刻,她家是不会开灯的。
我们一群小孩去看电视,还能听见床下传来嘎吱嘎吱的声音。
这声音把我吓得不轻,心里害怕。
闫言脖子都不带扭一下,盯着电视的眼睛都不带眨的,云淡风轻地说:“不就是老鼠吗?”
有哪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不怕老鼠?
我虽称不上娇滴滴,但身为女性,对这种生物的恐惧仿佛与生自来,我完全沉浸中,无法自拔!
临别前,我又看了一眼闫言,满是心酸。
本来我觉得自己已经够惨了,可没想到还有人比我更惨。顿时,对她又多了一份惺惺相惜之感。
闫言从小就轴,是那种死磕到底的轴。
她虽然家境贫苦,但确实争气,每次考试都是名列前茅。
我曾经见过她跟一个男生打架,原因是那个男生出言不逊侮辱她的母亲。她曾经因为母亲的职业而被人看轻,也最憎恶那些用言语伤害她母亲的人。
贫穷滋生了她的自尊,也让她比我们大多数人更敏感。
她虽然是个女生,但是力气大得可怕,彼时男女之间的武力值差距还不是那么大,一般的男生都不是她的对手。
两个小孩子打架,那个男生也许没想到她会那么认真拼命,心中的暴戾被激起。男生一手扯着她的头发,一边用腿踢她的肚子。一下又一下,看得我都心里发怵。
闫言也不求饶,只是加深了咬在男生手腕上的牙印。两个人就像麻花一样,越拧越紧,双方僵持不下,谁也不肯先松手。
后来围观的同学见事情越闹越大,这才通知了老师。
老师对闫言,是有同情的。
两个打架的人,都是自己班上的,那个男生被骂得狗血淋头。也偏偏不肯认错。老师安慰了闫言,让她先回去上课。
那个男生被她揍得鼻青脸肿,还咧咧的叫。她自己虽然也没有讨到什么好,披头散发,狼狈不堪。但绝对没有丝毫要认输的意思。从气势上,她就已经压倒了那个男生。
闫言好像没有听到一样,就一直立在那儿,等着那个男生跟她道歉,她准备跟他死磕到底。
老师一看,觉得自己的面子被拂了,索性也不管她了。
我们的童年苦中作乐,不缺钙不缺锌,只缺钱,每天祈祷着天降横财砸晕我们才好。
那个时候,我们离肯德基麦当劳最近的距离,就是隔着电视屏幕,也能闻到香味。
我们决定攒钱,攒到100块,就去吃汉堡炸鸡薯条。我们一定要做第一个请对方吃汉堡的人。
后来直到毕业,我也没能吃上肯德基。
后来第一个请我吃汉堡的人,也不是她;
而第一个请她吃汉堡的人,也不是我。
尽管在这样艰难的条件下,闫言还是攒够了一百元。不止一百元,是更多。几百元对小学生来说,着实算得上是一比巨款。
我不知道她是怎样做到的,作为同样是孩子的我,太明白存钱的不切实际了,我对她又多了一分钦佩。
她没有想好怎么花这笔巨款,就随心所欲。
我们一起去校门口的小卖部,各种辣条,葫芦娃,神厨小福贵,一种来一打。还有甜的,咸的,酸的,苦的,辣的,炸的,煮的,蒸的,凉的,热的,人生百味,一个下午就被我们尝遍了。
可我越到最后,就觉得越难过,越不甘。
当我们手中有伍毛壹块时,我们只能买得起这些廉价的,五颜六色的食品。
可当我们手中掌握巨款时,我低头,看见面前躺着杂乱无章的廉价食品,红的、绿的、黄的小包装,让人觉得刺眼生厌。在阳光的照耀下,上面的油渍清晰可见,我用手去触摸它,只觉得黏乎乎的。
一大堆零食放在我的面前,我丝毫不觉得惊喜,只觉得入眼都是悲伤。
也许是心中的不甘化作了食欲,到最后我们吃零食的时候,简直发了狠,嘴巴被零食塞满,手里拿着一包还没有吃完了的,就恶狠狠地打开下一包。
三伏天的太阳,毒辣得很。我的额头上渐渐冒出汗珠,也顾不了那么多,用胳膊乱擦一通,一张脸涨得通红,又开始大口咀嚼。我感觉口中像燃起了熊熊大火,火辣辣的吞噬着我的喉咙和舌根,火势一路蔓延,烧到了我的胸腔和胃,整具身体仿佛被辣椒唤醒了,
一股辣意直冲胸膛,逼得我流下了眼泪。
体外近40度的太阳烤炙我的皮肤,身体中一腔辣意无处爆发,只觉得备受煎熬,狂躁不耐。
不同的人摩擦碰撞,多种体味混合在一起,劣质的香水味,咸臭的汗液,以及飘散开来的油腻气息,各种味道混合交织充斥在空中。
一切仿佛被笼罩在一层薄雾之中,沉闷,压抑。衣服被汗水打湿,黏糊糊的身体碰撞,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人微微作呕。
两个小姑娘,吃相一个比一个狼狈,还谁都不服输。最后那些零食,大多数没有进嘴的都撒在了脚边。我们蹲在墙角,看着蚂蚁们把它搬走。
我们买了很多以前奢望过的零食,大笑大叫,高声欢呼,可假装的快乐始终敌不过心底涌起的那抹真实的、淡淡的失落。
我的胃在经历了多种不同的刺激后,已经奄奄一息,肚子胀得难受。
我们从墙角慢慢站起来,弓着腰,互相扶着对方,慢慢地走。
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我却感到莫名的难过,心中的悲伤一点点蚕食着我,像流水一样,缓慢的流过,又不留下一丝痕迹,仿佛它从未出现过。
我有了一个新的笔盒,不贵,5块钱。就是那种街上最常见的,塑料材质,一个长方体样子,可以把里面装东西的盒子拉进拉出。
这是在那个下午,我们路过文具摊子,碰巧前一天,我的笔盒不知被哪一个仰慕者偷拿去收藏了。
我们强忍着身体的不适,花了好一阵才挑中了一个。
这个笔盒,就是我对于那比巨款最后的映像,也是它留给我唯一的东西。
可我现在也回忆不起它的色泽,花纹,忘了印在上面的图案究竟是美少女战士还是数码宝贝。
可它也没能陪我到最后,在多次的搬家中,我不知道它被我遗失在了哪一次。只是突然想起来,我找不到它了,那个我跟闫言之间曾经的牵绊,不见了。
心中涌起淡淡的失落。
在那比巨款花完之后,我们都很默契地没有再提起汉堡和炸鸡。
麦当劳和肯德基还是在看电视的时候离我们最近。
我还是更喜欢用身上仅有的五毛买一根冰棍儿;若果有一块,就再满足自己一包跳跳糖。我手中的五毛和一块,就是我对自己世界全部的掌控。
回想起那个夏天,我们拥有了超出自己使用能力范围的金钱,并没有得到更多的快乐。
我们没有去吃炸鸡,没有进网吧游戏厅,没有去买闪亮闪亮的指甲油,甚至都没有离开学校,就挥霍了大把的钞票。
我们手中拥有整个世界,却不知道该往哪儿走,我们还没有思考哪里是目的地,就把自己埋葬在了起点。
这才是让我觉得最可悲,最难过的地方。
而对于那个暴饮暴食的下午,带着辛辣味道的阳光,刺痛了我,我回想起来,仍然感到有淡淡的悲伤在我身体中流淌,像流水一样,缓慢的流过,不留下一丝痕迹,仿佛从未出现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