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别哭,你别哭。”
他的手顺着林天的背,轻轻地拍拍着,安抚着,声音像舒缓的小夜曲。
林天坐在柔软的沙发上,不知不觉哭睡着了。
他转身坐在电视柜上,两条长腿伸直相互交叠,脚腕勾着脚腕。两手撑着电视柜,双肩微耸。微长的头发贴着脖颈,顺在耳后。
他注视着睡梦中的林天,目光深邃,有什么将要满溢而出。
房间很安静,只听得墙壁上的挂钟“滴答”地走,电视柜上摆着水杯,里面的水光如镜面。
他想起林天第一次在他面前哭,也是在这个一居室的房子的客厅。
刚进门的时候,林天的两眼就是红红的,还有些发肿,想来是已经在外面哭过了。
他见了,有些不知所措,因为这里已经很久都没有人入住,而这个奔着价格便宜来住的人又是个开朗阳光的人,一直笑着,像个太阳,烤化所有不祥。
他明明知道,却仍旧如飞蛾扑火。
他想要上前去安慰林天,却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只好呆呆地站在那里,像一根牢牢杵在地里的木棍。
林天没有看见他,头低垂着,手无力地松开,缓缓朝沙发走去,公文包砸在脚边,里面的文件散了满地却浑然不觉。
林天瘫坐在沙发和茶几之间狭缝的地板上,身体微侧着望着窗户,呆呆地,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看着这样的林天,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能远远地望着。
远天无云无风,没有虫鸟飞过,也无车马喧嚣。时间好似停止流动,只有室内光影的迁移在无声地提醒时间流逝。
林天突然动了,像是被通上电的老旧机器,缓缓扭过身体,抱住自己的双膝。手抵着玻璃茶几压出红印,单薄的脊背弓成月牙凸出骨印,额头抵着膝盖,泪水濡湿长裤。
他依然站在原地,无声无息。
他想,他知道林天为什么哭了。
在他身后的地板上躺着一个公文包和无数散开的文件,有几张照片混在繁杂的文件里。照片上的两个人,一个俊朗非凡,一个妩媚火辣,正在光线昏暗的酒吧里激情热吻。
“那个人”出轨了。
他第一次知道林天喜欢“那个人”,是因为他在林天的书桌上看到了林天和“那个人”的合照。照片上,林天咧着嘴大笑靠在“那个人”的肩膀处,“那个人”只是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
相框后面贴着一张纸,上面写着“我爱你”,再上面是被划掉的“我喜欢你”。
可他连“那个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只能叫他“那个人”。
所以他就连帮林天咒骂那个负心人都做不到。
他颓然低下头,说不清是懊丧还是愤怒。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暖金色的光沿着地面向他靠近,恍惚间,光辉好像穿透了他。
他托着下巴,两眼微眯。
其实,细细想来,林天不常哭,而每一次哭,都是为了“那个人”。
林天十岁成为孤儿,亲戚们都嫌麻烦,把林天扔在了孤儿院。
那是个不怎么正规的孤儿院,他们一边利用孩子骗取人们的捐款,一边利用孩子做些肮脏的交易。在那里长大的孩子大多深谙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对于像林天这样半路进入的人本来就有所排斥,又对林天的无知和天真感到烦躁,自然不会对林天友善。
林天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虽然看上去仍旧开朗乐观,但内心却很自卑怯懦。在这段爱情里,其实林天一直不放手,一直容忍原谅,不仅仅是因为爱情。
还因为林天无论遇到了多少人,爱过多少人,也总觉得不会有人爱林天。
所以,一遇上“那个人”对自己说“我爱你”,林天就不得不屈服。因为那恐怕是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爱林天的人了。
林天拒绝不了这种“被爱”的诱惑,所以只能在“那个人”面前活得懦弱。
他想要让林天活得骄傲。
毕竟他觉得林天那样一个美好的人就应该活得骄傲而张扬,悲伤和卑怯都不应该属于林天。
他,也想要自私一下。
林天在沙发上嘤咛一声,似是在沙发上睡得很不安稳。
他向沙发走去,身体穿过了茶几。
他停在林天的面前,手虚虚贴在林天的面上。
他说:“我爱你,林天。我知道你听不到,但我还是想说。”
他说:“我就要走了,不能再陪你啦。我和妖精做了个交易,它就要收走我的精魂,以后世间再不会有我。”
有一滴眼泪从林天的眼尾滑落,他伸手,眼泪穿过他的指尖,他看着,想象着泪水经过自己手指的感觉,微凉微凉。
如果是为我而流的,该有多好。他想。
“不用为我难过,我觉得很开心。”
自欺欺人。
“我和你在一起这么久,我就自私这一次,好不好?”
“它答应我,会给你一种感觉,一种‘被爱着’的感觉。这种感觉会和真理一样永久存在。”
他俯下身,在林天额头落下一吻。
夕阳像是把余晖全部挥撒进了这个房间,房间里到处充满了阳光的味道,却隐隐泛着悲伤的意味。
光已经完全穿过了他。
他的身体开始像风化的石头,一点点变成虚幻的沙粒。
从此之后,世间再也没有他。
从此以后,林天会活得骄傲洒脱。
因为他用灵魂告诉林天:
无论怎样,世上总有一个人爱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