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大多数对小说着迷的人都喜欢做白日梦,或者从童年时代开始就喜欢做白日梦。无论何时,在某种程度上他们都能沉迷于想入非非。日复一日,有时候这种想入非非就会再造生活,贴近你心目中的愿望:重新构建谈话或争论;或者想象我们回到一个更简单、更幸福的年代;或者历险就在眼前,我们已经下定决心跃跃欲试。在所有那些梦想里我们是其中的主人公。这些天真的、令人满足的梦想,正是小说创作的素材,是小说的第一物质基础。
我们把那个给了我们这么多快乐的,理想的自己客观化,用第三人称来写他,(考虑到实际生活中,不经过斗争我们是不会享受到那种荣誉的,所以会有一点不同。)成千上万像我们一样的人,秘密的参与到这些白日梦中,在我们虚构的人物中看到他们自己。
勃朗特姐妹小的时候,就沉迷于她们的幻想王国。幼年时的奥尔科特,还有罗伯特·勃朗宁都曾沉醉于各自的白日梦中,一直到长大成年将他们的白日梦幻化成了文学的形式。还有成百上千的作者年轻时都有过同样的经历,但是往往,更多的成千上万的人根本没有成为作家。
我们早就开始通过白日梦的形式讲故事了,但是将故事写出来还需要单调乏味的劳役,这就是成为作家最大的障碍。
要克服这一点最好的方法是:比你习惯的起床时间早起半小时或一小时。尽可能地早起——不要说话,不要读报纸,不要抓起你前一天晚上放在身旁的书来读——立即开始写作。想到什么写什么:昨晚的梦,如果你还能记得的话;前天的活动;真实的或虚构的谈话;对意识的检查。将清晨的记忆快速而不加评判地写下来。
你现在做的其实是在半睡半醒和彻底清醒之间,锻炼自己进行纯粹的写作。即使你写下的段落乱七八糟,你的思想模糊不清或不切实际,你的念头混沌难解,那也无碍这种练习的成功。忘掉有人会批评你;要知道,除非你愿意示人,没有人会看到你现在写的东西。如果可以,你就坐在床上写在笔记本里。只要你有时间,尽可能地多写,或者一直写到你筋疲力尽。
第二天早上重新开始,不要重读你已经写下来的东西。记住,一定要在你没有进行任何阅读之前进行写作。
一两天之后你会发现你可以轻而易举、毫不费劲地写到一定的字数。当你发现了那个限度,就要开始多写几个句子,然后逐渐增加到多写一两段。再过一段时间,在你停止早上的写作之前,想办法多写一倍。
在很短的时间内你就会发现这种练习开始产生效果。真正的写作好像不再单调乏味了。你会开始感觉到,从写下来的文字中得到的收获要远比从你脑子里没有文字的想入非非大得多。
要注意:如果任何时候你发现自己想象力退化或不够活跃了,那就说明你应该给自己施加点压力。在你整个写作生涯中,无论何时,只要你面临才思枯竭的危险,记住把笔记本放在你床边的桌子上,早晨醒来就开始写作。
写完之后把它放到一边,如果你的好奇心允许的话,就把它搁置两三天。最少的期限是隔夜再读,既放到第二天。简单地说,在你刚刚完成故事的时候,你还没有做好准备阅读它,在写作完成当天,睡觉之前,你对它的判断毫无意义。
你越早学会自己驾驭自己的写作特点,你的前景就越好。如果你清楚自己对生活中绝大多数主要问题的真正看法,你就能够写出诚实的、原创的并且是独一无二的故事。而如果我们胡乱模仿,就没法达到好故事的最低要求:没有真实连贯地表现出,在这个世界里此类事情无论何种情况下都会发生。而我们所模仿的作家肯定做到了这一点。
避开模仿诱惑的最好方法是尽早发现自己的品位和优点,没有理由相信,你只会写一种类型的作品,而不会在各个方面获得全面的成功;但是早晨的作品会显示出你最丰富的源泉、最容易写出来的风格是什么。
那些写夜晚做过的梦,或者把前天的经历进行理想化的描写,还有那些在清晨的练习中写出一则完整的逸闻趣事或一篇尖锐的对话的人,很有可能成为短篇小说作家。善于进行一定类型的人物描写,篇幅简短而具备相当普遍的特征的人,也具有同样的发展苗头。对人物分析透彻,考虑行动的动机,具有敏锐的自我审视(与将自己的行动理想化形成鲜明的对比),塑造不同人物在面临同样困境时的冲突,这样的人极具长篇小说家的潜质。喜欢沉思冥想或对一件事反思自问的描写方式通常出现在散文家的笔记中。但是添加一些戏剧冲突的元素,通过人物展示不同的思想,把一个抽象的想法拟人化,这样的写作往往能发现一个更善于心理描写的小说家的苗子。
大多数未来的作家都是书虫,很多人都对书籍和图书馆着迷。但是如果阅读只是为了欣赏一本书,那么就应该有所提高了。事实上,当你学会了批评式阅读,你会发现其乐趣要比只是欣赏式的阅读更加深厚;当你执迷于要剖析一本书为什么让人读来觉得呆板、生硬的原因时,即使一本坏书你也会变得能够容忍。
读两遍
要像作家那样阅读,唯一的途径就是对需要研究的故事、文章或小说,都要很快地不加评论地读上一遍,就像当你对一本书没有要求只是欣赏它的时候一样。
当你读完之后,把它暂时放在一边,然后拿起笔记本写一个简短的大纲,准备详细地再读第二遍。
总结判断与细节分析
对刚读过的书写一个总结评价:你喜欢它,或不喜欢它;相信它,或留有疑问;你喜欢其中的一部分,而对其余部分不感兴趣。
继续扩大这些单调的问题。如果你喜欢,为什么喜欢?如果你开始给出的答案含糊不清,也不要气馁。你还要再读一遍那本书,这样就会有第二次机会看看你能否发现原因所在。如果你觉得这本书只有一部分是好的,而其余部分相对较弱,看看你是否能够看出来这个作者什么地方让你不满意:是因为人物雷同描写得不好,还是偶尔出现了情节不连贯?你是否知道你之所以有这种感觉的原因是什么?
如果你已经知道了自己的一些弱点。那么你正在阅读的作者如何处理对你来说是困难的情形呢?
第二遍阅读
当你完成了你的阅读大纲,并且尽可能回答了自己提出的问题之后,检查一遍那些你不能够完全回答的问题,或者那些如果你进一步阅读,就似乎有可能找到更好答案的地方。
然后,从第一个词开始,慢慢地,透彻地阅读第二遍。如果那些答案渐渐清晰了,要随时记下你的答案。如果你发现某些段落写得特别好,尤其是如果作者能够娴熟地运用你难以处理的素材,就把那些地方记下来,以后用它们作为参照加以学习。
第二遍阅读将提前知道如何结束一个故事。请对书中较早的部分中能够提示故事结束的线索保持警惕。第一次被提到引起主要情节冲突的人物特征是在那个地方?对此的描写是流畅自然、复杂微妙,还是给人生拉硬拽之感?第二遍阅读时,你是否发现了那些扭曲了作者意图的部分——虽然这些段落加进来一个不必要的因素或者是误导了读者,但是它们加进来是有道理的吗?
重要部分:
如果你带着批判的眼光认真地阅读,你从中所获得的激励和帮助是无穷的,要全神贯注地阅读,注意书的节奏。当作者想要强调的时候它的节奏是变快了,还是慢了下来?仔细寻找它的独特风格和喜欢用的词,自己判断是否值得你在自己的写作练习中加以尝试,或者它太具有作者的特色了,你即使学会了它的结构也不会有回报。他是如何将众多的人物安排在一个又一个的场景中的,或者如何显示时间的过渡?当他将注意力集中在一个人物上,然后又转移到另一个人物的时候,他是否改变了用词?是否加以强调?他采用的是全知全能的视角,还是将故事的讲述明显地局限于一个人物,让读者随着这个人物的视角讲述故事,然后又转移到另一个人物,再转到第三个人物?他如何进行反衬和对比?比如,他是不是让人物和背景有冲突——就像马克·吐温把他的康涅狄格的美国佬放在亚瑟王的时代?
文字不放假
如果我们一个人呆得太久,而且不让看书,很快就会自言自语——行为学家用的术语是“默读”。这是世界上最容易证明的事:让你自己几个小时处于与文字隔离的状态,独自一人,抗拒诱惑,不要拿起任何书本、报纸,或你手头能找到的任何印刷品。在很短的时间内,你就会发现自己在以令人吃惊的频率使用文字:默默地告诉一个熟人你对他的看法,审视自己提出建议,想要记住一首歌的歌词,认真构思一个故事情节等等。事实上,文字充斥着无字的真空。
那些自由的日子里从来不写一个字的监狱犯人,一旦手头抓到纸,就会迫不及待地在上面写字。躺在医院病床上的病人,终日不语,拒绝读书,可是数不清有多少书的写作就是这样开始的。
一个两岁大的儿童会自己给自己讲故事,一个农民会对他的牛说话。一旦我们学会了运用文字,我们就会一直不停的使用它。
无字的休闲
结论应该简单明了。如果你想激励自己写作,那就通过无字的方式自娱自乐吧。不去看戏,不去听交响乐,也不去博物馆,而是长时间独自漫步,或者在大巴上层独自呆坐。如果你有意识地拒绝说话或看书,你会发现这对你大有裨益。
大多数成名的作家都有一些沉默的休闲方式。有一个作家发现,在公园呆坐是最好的休闲;另一个女作家承认,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她在写小说的过程中遇到难处,她就站起身,躺在她家后花园的草地上,凝望天空。另一位女作家发现,她编故事和她织毛衣一样快。于是,她把自己变成了沉默的编织者,用很多不同的花样编织一块红色的羊毛方巾。钓鱼是一位侦探小说家的最爱,另一位小说家承认,他喜欢一连几个小时毫无目的地削木头。
成功的作家,当他们谈起自己作为一名作家的时候,很少提及自己缩在一个角落里捧一本书看,尽管他们非常喜爱阅读(并且所有的作家都对阅读废寝忘食),他们从长期的经历中明白了这样的道理:正是这些无字的休闲状态,让他们的思想集中于作品的构思。
假如你正在研读的这个故事中,它要和你想写的故事长度相当。你发现作者能够熟练自如的处理场景之间的更换,写得恰到好处,但是又不着一字,来传达两个场景之间时间的推进。那么请问他是怎么做到的?他用了多少个字?如果觉得靠字数就能学到什么,这乍看起来的确荒唐,但是你很快就会认识到,一个好作家就具备这种恰如其分的本领。
也许你还会觉得自己的写作很单调,动词紧挨着名词,副词紧挨着动词,整页都是僵化雷同的句子。
那么,正确的学习方法如下:作者第一个句子有十二个字,你也写一个十二个字的句子,每个词的字数和这个作者在这一句话中用的每个词的字数都完全对应,名词对名词,形容词对形容词,动词对动词。你不能指望、也不需要经常这么做,但是偶尔为之得到的帮助是显著的。
要注意,不应该直接采用其他小说家的人生哲学、思想和戏剧观。如果你发现你和他们志趣相投,只要你能做到,就应该返回到那些作家的思想源头上去,认真研究来自源头的思想,只有你完全熟悉和接受它们,并使之成为你自己的东西时,才能在作品中使用。
如果你过早宣布你对写作的热爱,在你发表一篇又一篇作品之前,你所得到的可能只是对你努力的嘲讽。这时候,绝大多数年轻作家会从其他艺术家那里学到一招:小提琴家并不随身携带他的小提琴;画家并不总是手里拿着调色板和画笔,除非在自己工作的时候,或者在秩序井然的观众面前使用他的工具。
假如你要做一件事,请不要炫耀,也不要宣扬,只管安安静静的去做。因为那是你自己的事,不是为了做给别人看才去做的。一个人急于求成、想要立竿见影地学好写作去证明给别人看,那他很可能会面对失败,因为没有任何一个领域能在极短的时间内一蹴而就。
每个作家都应该接受亨利·詹姆斯的主张:尽量不要错过任何事。
每天给你自己设定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内,再次体验用孩子一样“纯真的眼睛”观察世界。每天抽出半个小时,让你自己返回到五岁孩子时的状态,睁大眼睛,充满兴趣地打量这个世界。你会发现,就像你不曾注意过自己的呼吸一样,这样做能够在很短的时间内搜集到大量新的素材。
不要急于使用这些素材,如果你不耐心等待你的无意识将其消化、吸收、积累、加强而产生奇迹,你所得到的也许只是些像新闻一样没有用处的事实细节。
记住:在交给无意识控制之前,把看到的景象写成确定的文字,找到精确的文字并不总是必要的,但是如果你不用这种方式加以强调,很多可用的素材就会从你的指间溜走。比如,大街上的车辆,外表是什么颜色?车门入口在什么地方?车身、地板、座位还有广告招贴画是什么颜色?座位朝哪个方向?坐在你身边的人穿什么衣服?他们坐着或站着的样子如何?他们在读什么书?你听到了什么声音?闻到了什么味道?或者从你身边蹭过去的人所穿的大衣是什么料子?
坚持不懈的推敲、寻找恰如其分的词,这样在迫切需要之时才会得到表达清晰、用词确切的回报。只要不让自己陷入漠不关心和单调乏味的状态,你就能为你的写作激活并再现你生活的方方面面。
告别的话
无字休闲是腰上的软剑,早晨起来或安排一个时间逼自己硬写是手上的硬锤。写作的过程就像乘坐浴缸穿越大西洋,每个作家都是用这两种武器来克服写作路上的种种困难。
当你无字休闲的时候,百思而不得的点子很可能会跳出来。但是如果你不逼自己去写,再好的点子都是空中楼阁。托尔斯泰写《战争与和平》再写了十次,重点不是你想写作想了多久,而是你花在写作上的时间有多久。
写作是一个由乱化整的过程,正像海明威说的:第一稿永远是臭狗屎。要硬写的不只是下文,同样花时间的还有已经写完的东西。所以,既要有软的也要有硬的,如果二者出现矛盾,要优先留住硬的。只有当你逼自己去写的时候,才会发现你能写的远比你想象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