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
丹子从广州回来一个多星期，家里的卫生清洁和年货准备，她都弄好了。
我们约好年前去中学逛逛。
临出门前，父亲把摩托开去买东西，我发信息跟丹子说推迟。
接丹子去到学校已经下午4点。
因为是赶集日，人和车都比较多，才10来米长的街道，被挤得水泄不通，我把摩托停在超市对面，我们决定走到中学。
和丹子挽手走过街道，回忆读书时的岁月。我们背了同样的书包，穿着同样的校服，毕业时在彼此的笔记本里，抄了很多歌词，写了很多祝福语……
阳光依旧温暖，天空依旧碧蓝，上去中学的那段斜坡烟尘滚滚，但我们依旧开心。
时间和位置真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呢。同样的地点，类似的午后，就能唤醒很多感觉。甚至连阳光落在皮肤上的灼烧感和12年前都一样。
当下回想过去总能笑出来，但其实不然。
2018年，丹子失恋后空档期一年，她拼命工作，拼命挣钱，我们约见面大概是一季度一次。房价的稳步微幅上涨让她立了个目标：2年内存够首付。她想在珠三角的城市买个属于自己的房子，哪怕只有一房一厅。
印象中丹子是个干练而体面的女白领，她的穿戴都计算着牌子和价格，因为这干系着她要见的客户，要签下单子的价位。以至于每次见面，她都自嘲自己掉进钱眼，充满铜臭味。
很难把她跟这个嘻哈嘲笑过往，吐槽着各种奇葩遭遇，还有立下目标，但却卑微而坚定仰望的她联系在一起。
她说：在外当然要坚强，不然怎么扛下去。回来能穿个尖头秋鞋，画个淡妆来见你已经是很大尊重。身为朋友，你就让我坦率和脑残过几天哈……
丹子说完，我产生了共鸣：天呐，我也好想死皮赖脸对生活撒个娇。
2.
丹子以前跟我说过很多个假如。
假如当时能多陪陪母亲，假如当时没有转行，假如当时她用第一桶金买了车……
你看，人们都难以选择接受现在的自己，宁愿用未曾实现的假象来欺骗。或许现在的我“背负着以往过多的遗憾和苦难”了吧。
一年时间，丹子变了很多。我们爬过那条斜坡时，她眼里有光：时间让我不迷茫，现在虽然26了，但我知道自己要什么。
迷茫和焦虑，变成执着和坚定。她说知道每一步要落在哪个方向，这种有期待地一步步前进的感觉真好。
这家伙一年的变化让我汗颜，我的一年呢？除了年纪增长，忙碌到头，也没啥改变。
学校门口的保安打断了我的焦虑，他说：放假期间，学校不对外开放。他劝我们回去。
趁着光线饱满的午后，我和丹子在校门口折腾了好一会，合影N张才离开。
学校斜坡下往左的拐角处，是大四那年回来考驾驶证时，经常光顾的蛋糕店。
老板一眼就认出了我，她问我毕业了没有。我笑了笑：工作都3年多了，老板娘，你还收徒弟吗？你做的蛋糕真好吃。
老板年纪不大，34、5岁的年纪，有一个6、7岁的孩子跟在身旁。老板娘身材纤瘦，皮肤白皙，举止言谈都有一股气质，比乡里镇上黑实的妇女出挑多了。
老板笑答：你们有学历的人不用那么辛苦，找个清闲点的工作就行。我这个看着甜蜜悠闲，凌晨就要起来揉面蒸包子、蛋糕。太辛苦了，你学不来的。
丹子说：学不来没事，我们吃多几个。
于是丹子点多几个纸杯蛋糕……
我担心着摄入热量超标，丹子看我一眼：你知道什么叫心宽体胖吗？就是善良的人，会比较胖……
我觉得我们都是好孩子……
３．
蛋糕店老板叫兰姐。
跟我们是同一个初中出来的，比我们高了许多届。兰姐是班花，在13，4岁的豆寇年华里，不乏追求者。
兰姐的成绩不如外表出众，但也是有追求的女孩。她过了一年起早贪黑的寄宿学习生活，成绩并无起色，也就放弃了。
索性和大多女孩一样，空余时间接受男孩的礼物，去学校门口的书摊买刊物，抑或和几个同班女孩一起，走过男生拥堵的道路，或是在球场旁的草地上看篮球赛……
初中毕业，兰姐去读了职中。她依旧是众星捧月的班花，只是她少了青春懵懂的情愫，她开始考量婚姻和家庭。
兰姐拒绝了与她情投意合的机电系男生，与家人介绍的村委书记的儿子在一起。
拍了4年拖，第五年时，兰姐和他结婚。兰姐的老公做物流这一块，兰姐觉得自己开个蛋糕店，老公闲暇时帮忙送货，小日子应该充实甜蜜。
兰姐把围裙接下来，放到橱窗旁的椅子上说：这是我当时能预想到的最好生活了。
丹子问：后来呢？
“后来他没同意我开店，没资金嘛，我就去外面打了几年厂工，存了点钱回来，准备开店。不过回来时都26，7了，家人催着我生娃，就先生了孩子。等孩子大一些，觉着再不去做，可能就永远做不了了。等孩子2岁时，我就盘了家店。”
“兰姐真棒。”我由衷说道。
“你们才厉害，年纪轻轻就外出打拼，还可以存钱买房，比不得你们呀。”兰姐笑起来格外爽朗。
我红了脸“是她，不是我。我的话还需要些日子呢。兰姐你的店就一个人吗？”
“喏，我老公在那。”兰姐指着门外坐在摩托车上的蓝衫灰裤大叔说。
兰姐的老公年轻时也曾爽朗帅气，只是30以后黑色素与肥膘齐长。以至于看起来和40来岁的人无异。
“他待我挺好，现在不做物流，就每天来我这帮忙，还投资我，让我开多一家店，我说忙不过来，他就一直帮我。平时忙起来，也是他接送孩子的…”
我们的谈话在纸杯蛋糕吃完后结束，临走前，兰姐给我和丹子送多了2个面包。
开车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回想兰姐那句：过于顺遂的人生里，真的没有什么可以记住的。
什么意思呢？
是指要“自讨苦吃”一番吗？
丹子说：那大概是另一种假如吧。“假如我年少有为不自卑……”
活得坦荡些、泼辣些，少点计算和谨慎，或许多些挫折，多些困难，但也就多了些可以记住的事情……
4.
人生真的只是一条单行道。
选择了一个方向，一条道路，注定要错失另一条路上的风景。
我在想如果兰姐跟那个情投意合的男生在一起，日子会不会过得热烈些？会不会多一些可以记住的事。
谁知道呢？
当你选定一条路，就该下定决心把另一条路的风景抛在脑后吧。
但我期待的是，不管怎样去闯，怎么去走，每个人的裂痕，最后都会变成故事的花纹。
把丹子送回家，独自开车回去。
6点多了，夜幕降临，乡里的灯亮起来。打了车的近灯，没有打远光灯。
足够亮了。
村上的墙壁都画满了大幅的油画，桃花，兰花，人群……焕然一新。
我依旧在想兰姐的故事。
“那是我当时能看到的最好生活了。”
可是，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呀。
那兰姐现在能看到的最好生活是什么？她还有力气去追逐吗？
正确的对待方式应该是：任何时刻都要去追逐能看到的最好生活吧。
世界瞬息万变，我们又怎能不变？不能变的大概是那份执着和毅力。
回来时，父亲已经烧好菜在等我。一看手机，父亲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
因为工作习惯，我一直开静音，没听到。
爸爸递给我筷子，“快点吃饭啦，饭菜都凉了。”
好。
临睡前，还在想兰姐的事，总觉得没有结局的故事挠人心扉。
翻了书架上的书。
看到泰戈尔写的诗：星星说：“让我点起自己的灯盏，无须盘算，它能不能减少黑暗”。
把灯熄了。
安心躺在床上，一直念着：让我点起自己的灯盏，无须盘算，它能不能减少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