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03到303

1997年高考成绩揭榜时可以说是全家皆喜,我独忧。因为几分之差上不了本科,而贫困的家庭则因为我可以因此省下两年的费用而开心不已。临行前大哥给了我一个断言,以我当时的入学成绩在班上绝对可以名列前茅,到了学校后班主任或者辅导员会让我自己选择当什么班干部。他嘱咐我大学里最好混的是副班长,基本是个只赚积分不必劳动的闲职;最吃力不讨好的是生活委员,要特别用心地去负责班级的一切收支;然后他最希望我去当的班干部是学习委员,可以有接近各位老师的机会,多学点东西,而且以我的成绩,到班级当学习委员应该是没有任何悬念的。当年诏安县被漳州师院英语系录取的7名专科生中我的成绩是最高的,那时高考采用的是标准分制,我这个第一名比第七名高出了100多分。临行前大哥还给了我一个叮嘱,叫我务必好好学习,争取两年后同样能以全县积分第一的成绩毕业,以便选岗时可以有更多的主动权。

带着大哥的断言与叮嘱,我踏进了漳州师院7号楼103的宿舍。床铺是理想中的上铺,宿舍里有8个人,两个诏安的,两个龙海的,两个芗城的,还有一个南靖和一个长泰的。我的学习是在大哥的断言中开始的,班主任很快找到了我,说班上有两个班干部的职位可供我选择,一个是学习委员,一个是生活委员。因为有了大哥的断言和叮嘱,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学习委员。然后开始了紧张忙碌而又郁闷的大一生活。

辅导员很快联系了我,让我去请上一届的学习委员到班级给同学们召开学习经验交流会。接着班主任也来找我,说是觉得班级学生的英语水平普遍偏低,而我们班又是属于全国新教材的试点班(当初我们的综英教材跟其他两个班级不一样,据老师说全国只有10班级在试用这套新教材),要我尽快地想出各种办法来提高同学的英语水平,比如每星期找一两个单位时间,组织班上的6个男生到女生宿舍听写(大一那年男生是可以随意出入女生宿舍的);比如利用每周的班会时间来学唱英文歌曲或是开展English Corner;比如经常跟外籍口语老师Michael交流,让他在口语课上不要整天用What does your mother do?这样小儿科的问题来让我们做对话,而是多跟我们介绍一下外国的文化背景,以及各种有趣的中西文化差异……凡是班主任交代的事情,凡是能够提高同学们英语综合能力水平的事情我都尽心尽力去做。最后却发现,大部分同学,特别是男生都极为散漫,或许他们的大学生活观是痛快地玩而不是辛苦地学习;他们到女生宿舍的目的不是听写而是吃女生的零食;英文歌曲也只是学了一首Edelweiss(雪绒花),然后他们就开始娓娓动听地唱起了“天亮了我还是不是你的女人……”;跟Michael交流,建议他给我多介绍些文化背景时,他总是弱弱地回了句“Oh,youcan't understand.Your  vocabulary is too limited! "哎~,有时真的搞不清楚究竟是我们的词汇too limited,还是他的文化背景知识too poor。只记得后来上他的课经常有人翘课,慢慢地翘课的人越来越多,最夸张的一次是全班不约而同地翘了他的课。那天下午,我们宿舍睡了个美美的午觉醒来后发现隔壁宿舍的姐妹居然也都没去上口语课,表示惊呆了;然后两个宿舍16个女生都在一边自我安慰,男生应该会去上口语课吧,毕竟Michael跟男生经常玩得很嗨;没想到那分居在三间不同宿舍的6个男生也无一例外地旷课了。那天下午可怜的Michael一直傻乎乎地坐在教室里。后来找到班长一直语无伦次地念叨着too suprised这两个单词……

比起英本的课程来,英专的大一是极为忙碌的。高三时我晚上很少超过十二点睡觉,但是大一那年夜里十二点后用应急灯窝在床上背单词或是预习综英和阅读课程却成了家常便饭。除了芗城的谐子和萍萍晚上经常回家,没有住宿外,宿舍里剩下的6个人当中每天早上最早起床的不是我就是南靖的老六。这种忙碌的结果是我的成绩很好,第一次听力考试几乎拿了满分;英语系流传有治学特别严谨的,总喜欢抓学生补考的“四大名捕”中就有我们的语音老师和语法老师;我的语音得到了潭老师的肯定;我的第一次语法考试得了85分,是全班的最高分……

但是我确实过得不快乐,说不清为什么自己就是不喜欢97英专2这个班级,空闲时也不喜欢在103宿舍待着,一有时间就背起书包去流动教室占位置看书学习。经常觉得自己和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在大一下学期改选班委时,我华丽丽地病倒了,咳得厉害跟老师请了几天假,也许是无法去参加述职,没办法让大家知道上学期自己为班级都做了些什么,也许是因为原本群众基础就不是特别牢固,总之我落选了。不过自己倒是觉得松了一口气,因为从上学期的成绩看,我估摸着自己哪怕不当任何班干部,只凭自己的学习成绩,毕业时积分要拿全县第一也不是件难事。只是睡在我下铺的姐妹班长谐子一直在为我惋惜,说是上学期所有的班干部就属我最忙碌,为班级做的事情最多。综英老师我们的班主任也同样为我叫冤,也许是缘分吧,在很多人眼里生性极为泼辣的我,在她眼中总是特别有教师的温和气质。她经常跟我提及语音室里的梁老师每次遇到她时都会问问起我,最近为什么总是没有去提录音机。她说在梁老师眼里我是个特别懂礼貌的好学生。我知道这一切来源当时的岗前培训,辅导员曾告诉我们,语音室的工作是单调忙碌又乏味的,50多岁的梁老师脾气难免会暴躁些。当时我用心的记下来这一切,所以每次综英课前去提录音机时总是会微笑地对她说:“梁老师您好,我是97英专2班的,我过来提我们班级的录音机。”她把录音机给我时,我又总是满脸笑容的跟她说:“谢谢您!”也许正是这一声“您好”和“谢谢您”,让传说中暴脾气的梁老师总是对我特别温和吧。

不用忙班级的事情,使我的业余时间逐渐多了起来。除了依然到流动教室占位子复习功课,到图书馆看课外书,到机房练习计算机外。周五和周六晚上当其他人在兴致勃勃地通宵打牌或者泡舞厅时,我经常独自一人去泡学校的录像厅,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真正接触美国大片。在娱乐的同时依然不忘学习,在看那些纯英文对白,但有中文字幕的大片时,我把他们当成听力材料来训练;在看有中文对白,但有英文字幕时,我又把主要精力集中在下面的英文字幕上,把他们当成快速阅读来练习。就在享受一部部视听盛宴的美国大片时,我感觉自己的英语综合水平也在慢慢地提高着。一个晚上两块钱有时可以看两部影片,这是一种极为廉价的消费和学习方式。

有时也会积极主动的去参加班级、系里或是学院组织的各种志愿者活动。比如班上的同学突发奇想,说是要到火车站去打扫卫生,于是所有人穿上校服一路快乐地出发了,到了火车站里也不管其他人给我们投来的是赞赏还是惊讶各种异样的目光,就开始忙碌起来。现在想想确实有趣,到目前为止我尚未坐过火车,但我曾经去火车站打扫过卫生。比如系里与老年大学联盟,组织学生到老年大学去教那些退休的老爷爷老奶奶英语,我也踊跃参加。还记得初次教一位老奶奶发sweater毛衣这个单词的发音时,一连教了十几二十遍,她除了正确的音外其他的音都发了。老年人的发音确实存在一定的缺陷,但是她那种锲而不舍的学习劲儿深深打动了我,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什么叫活到老学到老。在院里大力推行普通话时,在谐子的推荐下也积极地去报名参加了推普活动,接触各种培训、学习和考试.......

短短两年的大学生活参加的各种志愿者活动,为我以后的教育教学生活所带来的影响和帮助绝对比那些专业课来得深。语言的东西久不接触,必定生疏。大学里所学的很多专业知识现在大部分都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但是火车站打扫卫生的经历,使我在以后的人生路途中处处注意维护公共卫生;老年大学的经历,锻炼了我的耐性,这是教师的一个必备技能;推普小组的活动,使我在毕业后的普通话测试中比其他同事更了解测试的过程和规则,轻轻松松考了个全校最高分。

大学生活的回忆录之所以取名为——从103到303,是因为第一年我们住在103宿舍,第二年搬到了303。这两年的大专生活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寄宿生活,也是迄今为止最为完整的集体生活。宿舍里有8个成员,我和雪丽是诏安的,阿宝和娟子是龙海的;谐子和萍萍是芗城本地的,剩下一个老六是南靖的,琴琴是长泰的。从103到303一直有一个显著的特点,就是上下铺关系都比较好。老六和雪丽是一对;阿宝和娟子既是老乡又是同学还是上下铺关系当然铁;我和谐子是一组;剩下的琴琴和萍萍关系不像其他三组那么亲密,但是也有一种明显的好。

雪丽是宿舍里出手大方的土豪,经常隔三差五地去逛超市,每次都会拎一大袋零食回来,任由宿舍里的姐妹瓜分。老六原名卢玉云,刚到103报到时,雪丽把毛笔书法名单中的“云”字错看成了“六”字,在众人的笑声中,她收获了“老六”的美称。老六有一颗浪漫的心,她经常有事没事地给自己买一朵新鲜玫瑰花插在床头。她曾经在我的各种糖衣炮弹轰击下,被迫送了我一朵娇艳欲滴的红玫瑰。阿宝的普通话不是很标准,她经常把n和l这两个音混淆起来。意志坚强(故意用这么一个夸张的词)的她,每天都在练习钢笔字。善良的娟子谈不上漂亮,但是有一对清澈见底的眸子和一双经常让我们想入非非的大腿。勤俭的琴琴曾经在情急之下把“蚊帐”说成了“满大”,从此宿舍的全体成员都管蚊帐叫满大。可爱的萍萍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给人一种模特般的感觉。别看她的个头跟我差不多,外表柔柔弱弱的她爆发力极强,是个短跑健将。谐子是众人心目中的三高女神——颜值高、个头高、素质高,在我们这群人当中她真的给人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平时系里和院里的各种文艺晚会都是她和辅导员朱百里在主持。

当年的性格决定了自己不是一个自来熟的人,到了大一下学期因为有了联谊宿舍,经常会组织聚餐、爬山等集体活动才逐渐跟103的姐妹熟悉亲近起来。后来她们也开始对我说出了一些非常可贵的想法。老六说我刚进师院的那段日子经常绷着个苦瓜脸,使阳光的她没有了任何接近我的欲望;阿宝说宿舍里头就萍萍、谐子和我三个应届生,她们俩平时都不怎么住校,而我这种未经接受高四补习洗礼的,在她眼里就是剩下6人群里的一个异类,为人处世总比她们幼稚许多......在一次爬圆山的行动中,我彻底地放开自己,疯狂地玩儿,使她都对我刮目相看!往后的日子里,我居然成了宿舍里头鬼主意最多,最能闹腾的。直到前些日子第一次在微信群聊时,老六评价我鬼精依旧,还说她特别想听听我高分贝的笑声。

除了与舍友们的关系慢慢融洽外,还有两件事情至今依然在温暖感动着我,或许她们早已忘记。在一次我病得厉害请假休息时,班主任林老师炖了一盅瘦肉汤亲自送到了宿舍给我喝。说那汤炖了三个多钟头,还加了一点药材,要我趁热喝了,快快好起来。初中同班、高中同桌,大学同系的龙珠听到我生病的消息,马上跑到宿舍来看我,然后二话不说拿起我换下的脏衣服去帮我洗晾……

众所周知,上铺比下铺干净卫生,为了公平起见,宿舍里规定第一年睡上铺的姐妹第二年是要睡下铺的。但是谐子说她不常住,而且个头高爬上铺不方便,睡在上铺总有一种压在我弱小身上的感觉,于心不忍,所以从103到303这两年,我是宿舍里唯一一直睡在上铺的幸运儿。

也许是因为上下铺关系,也许是因为天生就喜欢跟优秀的人做朋友,从103到303两年的生活中关系最亲密的就是谐子了。一般情况下如果她不在食堂吃饭,我都是自己一个人去吃的。宿舍里其他人吃饭的速度都超快,我喜欢细嚼慢咽,总是不好意思让她们等太久。而跟谐子在一起经常会慢慢地边吃边聊。两三年曾前写过一篇回忆大学生活的文章,说是当时最喜欢和谐子漫不经心地漫步校园,一手拿着甘蔗,一手拿着装甘蔗渣的背心袋,两个人边走边聊,看到不顺眼的男生就小声地用英语戏谑着,然后爆发出肆无忌惮的狂笑声。看了那篇文章后,谐子说特别怀念那一段时光。想着什么时候再约上我一起啃甘蔗,回忆青春的味道。我笑着说随时奉陪,结果把她吓坏了。毕竟,现在在师院里她是老师,不能随随便便干学生时代那些疯狂的事情了。我没有告诉她,其实我现在的牙齿根本咬不动甘蔗。

感觉自己到了大二真的成熟了很多。觉得人生中的很多事情,都不能自私地由着自己的性子来。我到师院上学的同时,原本在打工赚钱的小姐姐也去当了学徒。大哥负责我的学杂费和生活费,而整个家庭所有的开支都靠老爸那点微薄的退休金和小哥打些零工支撑着。家人总是想方设法的给我提供最好的。英语系必备的学习用品随身听,当年宿舍大部分人都在用五六十块的产品,而我入学时带到师院的SONY花了大哥480元,是全宿舍最高大上的。生活上,我也是一个特别会烧钱的人。宿舍里最节俭的琴琴一个月都花不到两百块钱,而我每个月都花400块钱。除了买些学习资料外,大部分的钱我都花到了吃上,每天午饭和晚饭必须有炖罐,食堂里那种免费的公汤在我眼里不过是刷锅水,我基本不喝。饭后还得经常买点水果吃。大学时86斤的体重,是我参加工作后,甚至是为人妻,为人母后都无法超越的数字。有时觉得自己太奢侈想节约一些,但是最终发现那个月节约下来的伙食费都会变成了医药费。当年大哥用的是存折,把卡给我用,我每个月去取两次钱,每次两百块,那张卡里的余额从不低于2000块钱。每星期都会打电话回家,如果是小哥接的电话总是会问我钱够花么?我永远是他们最心疼的小妹!

对于家庭,我总是觉得亏欠太多。小时候那场五六年的病,几乎毁了整个家庭。初一时动手术,逐渐康复后。到了初三,家中沿街的那间房子成了全条街最高三层半框架结构楼房。没有家人的疼爱与呵护就没有我的一切,我不想因为自己再一次把家人拖累了,所以早点毕业出来工作赚钱,以减轻家人的经济负担是我那时唯一能做的事情。

在听闻系里有中期选拔的好消息时,班主任林老师第一时间内找了我谈心,鼓励并希望我去报名参加中选。我委婉地谢绝了。后来她又找了我两三次,我都没有答应下来。最后她有点失望,说我有一天会后悔自己当初不听她的话的。

毕业前,老六一直念叨,她害怕离别的伤感,所以她一定要第一个逃离303。97英专2的离别没有毕业典礼,没有毕业晚会,没有毕业聚餐,大家也没有道别,都各自行色匆匆地走了。记忆中老六没有食言,是第一个逃离303现场的。我比其他人晚了一天走,因为要去告别在漳州工作的初中好友旭聪,他曾给我的大学生活带来了很多的快乐。从他那儿回来时去开了信箱,看到了宁宇给我寄来的一张毕业贺卡。带着宁宇的祝福,带着诏安总积分第一的毕业成绩,我开始踏上了自己新的人生旅程…….

当年的303有8个人。几年前娟子因为脑瘤走了,目前阿宝尚未找到组织。地球每天都在自转,但我们无法预料下一刻会离开谁,出现在谁的生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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