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的时候高中毕业,我跟K说要一起去浪迹天涯。K并不怎么英俊,我也并不怎么漂亮。只是我们都认为自己过得不够好,如果能走到天涯的尽头,那我们就能死在一起。
命运充满了戏剧色彩,每个人都在看别人的戏,却不易察觉自己的角色定位。就好比我以为我跟K是旷世之上最浪荡不羁又忧愁的诗人,实际上生活却只要我们作为最普通的男女青年这个身份。因此我们的逃跑计划没能真正实现,这源于命运的阻挠。
阻挠是这样发生的。我们相约了深夜相会的地点,在靠近火车站的广场上。那里彻夜灯火通明,让我们的一切显得更加坦荡而富于诗意。时间就订在夜里十一点钟,不能再晚,否则会不安全。我一直以为自己把生死置之度外,却在这一刻清醒地明白并非如此。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可我们没能相会,因为我们走错了车站。
我不理解为什么我们会走错。或许是这城市太浩大,让我们鬼使神差地误解了对方的意思,去了南辕北辙的两个地点。而且抱着对方随时可能会抛弃自己的沉痛想法,我们在自以为是的委屈里挣扎了两个多小时。后来夜深了,我就回了家。我没有打电话给K,我认为他已经扔下我了。K也没有打电话给我。我回到家后所有人都在平静地睡觉。我倒在床上彻夜未眠。我想我不能跟K一起死在天涯海角了。
第二天早上,我带着荒凉的心情查到了我的高考成绩。我考得不好也不坏,这让我松了口气。随即K出现了,他考得很糟,感到被世界抛弃。我们三言两语就理清了弄错车站的事。他说他以为昨晚我退缩了,很难过,可现在他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跟他去浪迹天涯。
我尴尬地看着他,有话说不出口。我的成绩足够让我去读很好的大学,更加可靠的新生活就在眼前,我并不需要再去什么别的地方逃避了。也是那一刻我才明白,我并不理解浪迹天涯的含义,也根本没有那样生活的勇气。我只是在焦虑之中为自己找了个虚假的念想。
也不必我多说什么,我的犹豫证明了一切,K愤怒地转身走了。我也没有挽留他。因为我的痛苦已经减轻了,而他的痛苦正在加重,在那时候,我说出的任何安慰都是无意义的。我只能看着他走远。
K后来去当兵,很不喜欢部队生活。两年后退伍,接手了家里安排的工作。他很快厌烦了,又脱不开身,时常找我抱怨。我能听他的倾诉,却给不出什么帮助。一个人想要跳出既定的生活轨道,谈何容易。可能最好的方法不是臆想之中张狂地对抗,而只是好好活着罢了。找到活着的意义,然后不遗余力地实现它。
K说他不怪我是因为那天晚上其实动摇的人是他,他根本没有去那个车站。因为曾有一刻他在想,别逃跑,不如还是在这个惨淡的现实里努力生活。
但愿他快点找回这个想法。
曾经万念俱灰,后来还是想要好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