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莲花香片
三十多年前的“看电影”和现在的“看电影”一词虽然说法一样,却有着不同的含义,那个时候看电影是家庭中一个颇具仪式感的娱乐活动,意味着要:提前排队买票,规划好时间,打扮齐整,早早出门,去电影院里看一场电影。而现在说的“看电影”并不意味着一定要去电影院,在家中、在旅途中、在各种交通工具上,用电视、用电脑、用手机……总之有着更多样的途径,更便捷的方式,更灵活的时间去看电影。然而看电影的乐趣呢,似乎并不比以前更多。或许,有时太多的选择、太丰富的资源反而会冲淡获得某种事物的满足感,看电影大概也是如此,我因此时常想起小时候和父母一起看电影的日子。
和父母一起看电影从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当然我是不记得了,是听父母讲的。最早看的是露天电影,小城的地质队每周六放露天电影,母亲抱着我,父亲牵着哥哥,和周围邻居们一道早早就搬着小板凳去占座,去晚了只能远远地站在外围看。
过了几年,小城有了唯一的一家电影院。那时我已开始记事,最深的印象便是周六早早吃过晚饭,父母牵着我和哥哥,穿过一条长长的小巷去电影院看电影,那个时候看电影几乎是全家仅有的娱乐活动了,好几天前就开始盼啊盼,不在乎看的是什么,总之是电影就好,连正片前放映的科教片都看得津津有味。
看了什么电影大都忘记了,唯独对一部香港电影《画皮》印象深刻。这部改编自《聊斋志异》的电影当年以特别恐怖著称。当出现书生被鬼掏心的画面时,爸妈一人一个将我和哥哥按到座位下并捂住我们的眼睛,我紧紧地闭着眼睛,屏住呼吸,虽然看不到画面,却仍有毛骨耸然的感觉。事后,我听哥哥说,他没有闭眼睛,透过指缝看到了那个恐怖的场景。我问他,你不害怕吗?哥哥鄙夷地看看我说:当然不怕,我是男孩,哪像你们女孩子这么胆小!后来听说,这部电影因画面过于惊悚,导致观影过程中有人因此心脏病发而丧命,最终被禁播了。
上世纪八零年代,我们家已搬到了省城,看电影依然是一家人最重要的合家欢活动。当然看电影的条件比以前在小城好了许多,除了城里的电影院,父母工作的学校大礼堂也经常放电影,《小花》、《庐山恋》、《小街》、《喜盈门》、《人到中年》、《牧马人》、《咱们的牛百岁》、《芙蓉镇》、《高山下的花环》……还有那部让全中国的少年们都疯狂的《少林寺》。据说有人看了二十几遍,报纸上时不时便有消息,说正上学的孩子因为看《少林寺》太过痴迷而离家出走,打算去少林寺实现自己的武侠梦,当然都被半道上遣送了回来,这成了当时一个现象级的新闻事件。
而我,最喜欢的是译制片:《佐罗》系列、《简爱》、《魂断蓝桥》、《叶塞妮亚》、《冷酷的心》、《追捕》、《幸福的黄手帕》……看了不只一遍,也不知是为了看画面呢,还是为了听那些充满魅力的配音。
还有第一次看立体电影的绝妙体验,刚刚听说电影院里要放映立体电影,小伙伴们都乐疯了,回家缠着父母买票——要知道立体电影的票价比普通电影可是要贵不少呢!父母对我们看电影的要求总是很宽容,于是一家人去看立体电影,记得是和动物有关的,好像叫做《快乐的动物园》,真是兴奋啊,大象甩着长长的鼻子走到了眼前,我们忍不住也伸出手要去碰,突然又有一根长长的竹竿伸过来,吓得我们又拼命躲闪,欢笑声、惊呼声在电影院里响成一片……
那真是一个看电影的黄金时代呵,《大众电影》是最受欢迎的杂志,每新出一部电影都能引起大家的热议,电影票永远紧俏,电影院里永远座无虚席——直到八零年代后期,出现了电视。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一家人一起去电影院看电影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我只记得最后一次和父亲一道去电影院看的电影是《红高粱》,那是听说《红高粱》在国际电影节获奖后,父亲特意买票带我和哥哥去看的。到底还是年纪小,对这部电影强烈的色彩和极富冲击力的画面要比剧情的印象来得更为深刻。
再到后来,离开家出去上学、工作、有了自己的家庭,和父母一起看电影的日子真是一去不复返了,连我自己也绝少去电影院了,只知道电影院越来越豪华、电影票越来越贵,而去电影院看电影的人越来越少了。
几年前回乡探望父母,哥哥突然心血来潮,说爸妈可能有二十年没有进过电影院了,不如一家人一起去电影院看一次电影吧,这个提议得到了一家人的积极响应。父母显然对如今的电影院很陌生了,那装修有如高级宾馆的影厅,有优雅的领座小姐,松软的沙发、震撼的音响、高清的屏幕,位置绝佳的座位……选择的影片是他们熟悉的导演新出的一部大片,只是很不幸,他们的观影体验并不美好。出了影院,父母苦笑着对我们说:影院是不错,电影也不错,但是音响声音太大,屏幕太晃眼,看得头晕眼花,很疲惫。末了,父亲叹口气道:我们老了,已经不适应现在的电影院了。
这大概是我们最后一次陪父母走进电影院吧。是电影抛弃了他们,还是他们抛弃了电影?我不知道。我有些怅然,光影流年匆匆而过,那个全家人一起其乐融融、充满期待和满足的看电影的好时光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