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上小学的时候,有一年秋天,家里来了一位客人。
那是一个奇怪的人。我的父母十分热情接待了他,多年之前闹饥荒的时候,外地来“逃荒”的人来过我们村,所以,母亲把他当做了一位逃荒者。
他有一张满是风尘的脸,像是走过了很多路。母亲一直觉得他年纪一大把了,也没有多问。
那个奇怪的人穿着一身深色的衣服,已经看不清本来的颜色,头发和脸却很干净。
父亲把他接进屋门的时候,他正在村里漫无目的地走着,在每一间房子前驻足查看,像是在寻找什么。
在他走之后,我问父亲,“不怕他是坏人?”父亲一脸认真地回答我:“他不是,因为他的眼睛很干净。”
他进了屋,突然露出了疑惑的神情,“这是在城市?”
母亲有些搞不清楚他说这话的理由,“不是呀。”母亲看到那个人一直盯着地面,明白了他的疑惑,我家铺着地面砖,那个人可能是觉得农村里不应该铺这个。
我和弟弟放学回来,看到了家里的这位奇怪的客人。晚饭时,母亲特意做了个菜。那个人吃的很是认真,之所以用认真这个词,是因为他在夹起碗里的每一块白菜时都仔细看一下才放进嘴里咀嚼。他吃饭的动作很慢,像是很长时间没有用过筷子。
父亲问他从哪里来,他只是含混地说是从很远的地方,问他来这里做什么,他回答的却很是肯定:“找人。”父亲继续问他找什么人,那人沉默了。气氛变得尴尬起来,母亲看出这个人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忙出来打圆场,问他饭菜好不好吃,他点了点头,自此后不再说话。
晚饭后,他坐在了椅子上打盹。父亲进屋看书。弟弟去了奶奶家。
客厅里只剩下了正在写作业的我和将睡未睡的他。
他的头突然一沉,像是吓了自己一跳,然后彻底地清醒了过来。他把椅子挪了过来,看我做作业。我的作业很快做完,有些好奇地看着他。小孩子的好奇心一向是很强,当时的我特别想弄明白他是谁,从何而来,要去哪里。
现在还能清晰地记起那日他对我说的话。
“小兄弟。”这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叫我,当时的我有些受宠若惊,“你有没有真正喜欢一个人?”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虽然从电视上知道什么是喜欢,但这个话题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太过艰涩。
我忘记了当时的回答,应该是摇了摇头。
“哦,那你觉得有的梦是不是真的?”那时的我彻底被他这两个问题弄糊涂了,“梦?梦肯定不是真的。”说这话时,我并不确定,因为刚刚在四叔家看过一本《世界奇闻》(记不清是不是这个名字了),上面记载美国总统林肯在遇刺之前梦见过自己被刺杀的情景,然后梦变成真的,几日之后林肯遇刺身亡。你们知道,在乡村本就不乏各种奇异传闻,当时的我还不是一位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然后,他开始自顾自地讲他的故事。当时的我并不懂他要表达的内容,只不过他说的太过离奇,以至于很多年之后,我依旧能记得当时他跟我说的那个故事。
在他年轻的时候,他和村里的一位姑娘坠入了爱河。可惜的是姑娘家里人并不同意他们在一起,原因是他家庭困难,而那位姑娘不顾家里的反对坚决要和他在一起。可惜,胳膊拧不过大腿,在被关进屋里几天之后,那位姑娘最终屈服。十分失望的他去当了兵,试图摆脱失恋的痛苦和怨恨。在军营,紧张的训练并不能使他忘记她。
一年之后,他回家探亲。从家里人口中意外得知,那位姑娘在他参军不久就嫁给他人,很快怀孕,在他回来之前的一个月之前,死于难产。
“她就这么走了?我不相信。”我还能记起他说这话时的表情,痛苦而又疑惑。他去了姑娘家,让他意外的是曾经对他怒目而视的姑娘父亲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怒气冲冲地赶他走,而是迎他进了门。“都怪我,如果不让闺女嫁给他也许还不会这样。”
不相信的他去了墓地,不得不接受现实。
又过了两年,他退伍回来,始终没有结婚。倒不完全因为痴情,家境不好的他上门说亲的人本来就不多。
接下来的一段话彻底吓到了我。
就在他快要忘记那位姑娘长什么样的时候。他做了一个真实得足以改变了他整个人生轨迹的梦。
在梦里,他又一次见到了那位姑娘。“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几年之后,我读到了苏轼的这句词,觉得用在那个相遇的场景最为合适。在梦里,他不知道自己是在梦里。多年未见,那位姑娘已经老了,但他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她。两个人相见的一刻起,全都呆住了,他已然忘记多少次醉酒之后祈求上天让他再见她一次,没有想到有一日真的能梦想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