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讲一个老神仙的故事。

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神仙呢？

很难讲。

那么究竟什么才是神仙呢？

也很难讲。

东汉时期的葛洪，相信这世上有神仙的，他专门写了一个《神仙传》，讲了八十多个神仙，还把神仙分级了，有天仙，地仙，尸解仙。

他坚信通过炼丹、服丹，就能成仙。

“朱砂为金，服之升仙者上士也；茹芝导引，咽气长生者中士也；餐食草木，千岁以还者下士。”

这个上士自然是天仙，在天上的神仙。中士就是地仙了，在地上的神仙。这个尸解仙有点儿复杂，是要先死一次，死掉后，肉身会“尸解”，然后成仙。

至于作者葛洪嘛，他自己服食了一辈子丹药，最后好像也没有成仙，不过很长寿，活了八十岁。

他这个炼丹术比较坑人，确切地说是坑皇帝，后世好多皇帝晚年都追求炼丹成仙，最后汞中毒，毒发身亡了。

我印象中，大明王朝那个很有仙气的嘉靖帝，就是这样挂掉的。

明朝时期的儒家圣人，王阳明先生，也讲过神仙。

好多人不知道，他早年是修道的，后来儒释道全通，最后成了儒家圣人。

他在《答人问神仙》中这样说：

“仆诚生八岁而即好其说，今已余三十年矣，齿渐摇动，发已有一二茎变化成白，目光仅盈尺，声闻函丈之外，又常经月卧病不出……”

你看，圣人就是圣人，直接举自己的例子，八岁修道，勤勉修行三十年，结果齿动发白，这神仙之说，确实不靠谱。

然后他又批判了一些小术：

“若后世拔宅飞升，点化投夺之类，谲怪奇骇，是乃秘术曲技，尹文子所谓‘幻’”，释氏谓之‘外道’者也。”

王阳明反对那些追求“拔宅飞升，点化投夺”的人，说这些都是“幻术”，都是“外道”。

后来南怀瑾先生，也讲过类似的话。

南师年轻时在峨眉山修行，当时有了一个小神通，类似灵魂出窍那种，他就觉得自己很厉害，于是就溜到他师父那边炫耀，结果被批评了，说他不应该追求小术，而应该追求大道。

王阳明和南师，都是圣人一般的人物，追求大道是正常的。

像我这种泼皮无赖嘛，虽然也自认为是儒家弟子，但是却偏偏对这种“拔宅飞升，点化投夺”的事情挺感兴趣的，简直愧对儒家圣人。

不过想想，我这辈子啊，贪财好色，逐名好利，距离圣人还有十万八千里呢，所以还是且行且欢喜，先研究研究这些“外道”吧。

今天我们就讲一个这种“外道”的故事。

这个故事，是瞎子讲的。

老读者们都知道，瞎子是我的老朋友了，认识了十几年前了。

那时候，我还在北京，周末经常去周边野营什么的，当时管理还没那么严，还允许玩弓弩，我们也就偶尔打打猎。

当时在密云那边，我们误打误撞，去了一个猎场，那猎场嘛，山鸡、兔子当然多，我们就打了好多。

当时瞎子是猎场的首席导猎员。所谓导猎员，就是猎场有了有钱人，他陪着有钱人去打猎什么的，一般都是当地村民陪着，打点儿兔子了，山鸡这种。

但是如果要猎杀大家伙，比如野猪，比如一些更危险的猛兽，就需要瞎子出场了，他是真功夫，东北长白山下来的专业猎人。

当时瞎子看见我们在猎场打猎，让我们赶紧扔下猎物，快点儿走。

结果他陪同的一个有钱人不乐意了，说他可是花钱进来的，我们不花钱就能打，那不行，就开始闹。

瞎子没惯着他，你闹就闹吧，索性把他自己丢半山坡上，跟我们出去打猎去了。

后来我才知道，猎场因为这个事情把他给开除了，也扣了他半年的工资，所以我们都很不好意思，商量着凑钱补给他。

他却挥挥手，说扯几把淡吧，劳资早就不想干了，谁耐烦受那个鸟气！

然后回东北老家养蘑菇去了。

不过就他这脾气，养蘑菇也养不好，后来也黄掉了。

我就建议他，搞点儿山货，毕竟东北大山深处嘛，各种山货多，像野生木耳、椴树蜜、松子、榛蘑、蓝莓，都是很好的东西。

我让他定期给我送，我给他月结，也拼命给朋友圈推荐（搞得好多朋友都以为我在东北养了个小情人）。

瞎子自己不说，其实也知道，昨天他背了一大篓子山货（估计能有一百多斤）来我们家，跟我喝了一夜酒。

喝多后，他磕磕巴巴对我表达了感谢，说他现在也熬出来了，前几年真是混得凄惨啊，差点儿就揭不开锅了，全家人就靠我那点儿钱救济。

看着他日子好过了，我也很开心，其实前几年我创业失败了，也没多少钱，几乎是借钱买他的山货了，但是我也没说。

朋友嘛，都是互相帮忙，有什么好说的呢？

我就劝他喝酒喝酒，生活嘛，熬着熬着就过来了，都挺好的。

我们也聊起来，这几年各自的生活，也问起他，在长白山深处，有没有遇到过什么怪事、怪物之类的。

他想了想，说人参娃娃这种，倒是不稀罕，毕竟长白山这种说法太多了，不过他听他爷爷说过一个神仙的故事！

神仙？！

这个我自然感兴趣，赶紧让他讲了一下。

瞎子外号叫“瞎子”，其实并不瞎，只是眼角处有一道长疤，这是被鹰抓的。

他祖上是“鹰把式”，长白山猎鹰人，以前给皇家捕捉鹰的。

这个鹰，也分为好多种，其中最名贵的，自然要数海东青。

海东青有多珍贵呢？

我举两个例子吧。

康熙五十三年间，八阿哥胤禩向康熙帝进献二只海东青，可康熙帝收到后，却发现两只鹰已经死掉了。

结果康熙帝勃然大怒，下旨斥责“自此朕与胤禩，父子之恩绝矣。”

当然了，父子关系断绝，肯定还有更多的原因，但是这两只鹰的确是导火索。

还有一个事情，就是当年辽国一直要求女真族进贡海东青，而且每年追加，后来女真实在受不了了，直接反了，这就是著名的“鹰路之战”。

而且，据四库全书·史部·地理类《异域录》记载，当时戍边的犯人如果捉到海东青，甚至可以抵罪。

当年啊，真的一直海东青在手，天下我有啊！

瞎子祖上，就是捕捉海东青的。

这个海东青，其实就是一种鹰。

这种鹰，身高一米左右，翅膀展开有二米多长，脑袋是白色的，身上是暗灰色，尾巴是纯白色，喙爪像铁钩，特别猛烈，能捕捉天鹅、狍子等。

我其实挺不能理解的：这海东青再神俊，不也就是一只鹰嘛，打个猎，捉个兔子啥的，还至于能挑起两国的纷争？

瞎子却摇摇头，说你不懂，这个海东青啊，根本不是捉野兔的，它是捉珍珠的。

我就吃惊了，说这鹰还能捉珍珠？怎么捉？它还会潜水不成？

瞎子就给我上了一课。

他先说珍珠，说珍珠分为南珠、东珠、南洋珠。

南珠主要出自广东、广西；东珠产自东北，以及日本产的海水珠；南洋珠则产自菲律宾、澳大利亚这些，也叫西珠。

珍珠界有句话，叫做“东珠不如西珠，西珠不如南珠”，这句话的意思是，珍珠最好的还是南珠，尤其是中国广西合浦产的珍珠，英国女王王冠上的珍珠，就是合浦珍珠。

但是在清朝时期，最名贵的珍珠，并不是合浦珍珠，而是东珠。

东珠产自东北，松花江、黑龙江、乌苏里江、鸭绿江，这个珍珠的特点就是大，而且色彩夺目，是清朝时的皇家贡珠。

清朝对于东珠的狂热，是非常变态的，直接和官职挂钩。

后宫之中，从皇后到妃嫔，所用东珠的数量逐步递减，最低级别是“嫔”，可用“镶四等东珠十二颗金珥一副”，后面的“贵人”、“常在”等，都没资格用。

东珠中级别最好的叫朝珠，只有皇帝、皇太后、皇后这三个人才能佩戴，甚至连皇子、亲王都不得用。

后来嘉庆帝查处和珅时，有一项罪状，就是和珅私藏东珠比皇帝的还大，这叫“僭越皇权”，是诛九族的大罪。

所以在清朝，采捕东珠，都是皇家宗室亲自进行。

后来在顺治七年，设置了乌拉总管，隶属内务府管辖，停止宗室派人于乌拉之处采捕东珠。

康熙年间，再次加以限制，禁止宁古塔居住的乌拉人采捕东珠。

乾隆年间，更加严格，在山海关设置关卡，“非奉旨不准许人取”，绝对不允许东珠流往民间。

皇家为什么对东珠这么严密限制？

据说是风水原因，和龙脉有关。

清朝开国那几个统治者，暴毙的暴毙，出家的出家，很怪异，据说是龙脉外泄了，龙气沾水化珠，这个龙珠，就是东珠。

所以当时采集东珠时，有一条特别变态的规定，就是采集上来的珠子如果不够好，会直接扔到水里，绝对不允许私藏，夹带走。

但是东珠很难采，而且好珠子很少，有时候捞取几千个珠蚌，都找不到一颗上等东珠。

根据《内务府奏案》记载，乾隆二十五年，采集头等东珠仅二十三颗；乾隆二十六年，头等东珠仅十八颗。

大家可能有些奇怪，你原本说的是海东青，怎么又扯到东珠上去了？

因为啊，海东青，可以找到东珠，尤其是上等东珠。

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东北大江大河里多天鹅，天鹅喜欢吃珠蚌，它吃珠蚌时，往往会吞进去珍珠，所以杀掉天鹅后，就能在它嗉囊中剥出珍珠。

天鹅其实很危险（你想想农村三霸之一的大白鹅就知道了），骁勇善战，而且飞得极高，很难捕捉。

而海东青，最喜欢猎杀天鹅，啄食鹅脑。

所以大家千辛万苦捕捉海东青，其实是让它捕捉天鹅，趁机寻找东珠的。

而瞎子他们家，就是捕捉海东青的，所以对珍珠这种东西还挺懂的。

瞎子说，他们家世代是猎鹰人，全靠这门手艺养活一大家子。

在前朝，皇室对于东珠特别渴求，所以他们家仗着一手猎鹰擒珠的本事，过得很不错。

但是后面就不行了，等到了他爷爷这块儿，就是民国了，那时候兵荒马乱的，哪还有人要珠子？

所以他爷爷就改鹰猎了，带着小鹰打猎，好歹捉点儿小兽，卖点儿皮子，勉强养活一家老小。

后来时局越来越乱，他白天也不敢出去打猎，只好晚上偷偷带着小鹰出去。

就是这个时候，他遇到了一个老神仙。

古人说，采珠蚌要在十月（农历），但是在八月间，要有一个“探珠”的过程，指的是中秋节那几天，圆月当空，照得水面清清楚楚，这时大蚌会张开蚌壳，露出里面的珍珠，远远看去，一片光华。

这叫老蚌晒珠，也有说这是老蚌成精了，在吞吐月亮精华，那就不知道了。

反正大家秘密记下大蚌的位置，二个月后，就在这里捞蚌取珠。

瞎子他爷爷，就是在一年中秋节时，遇到的那个老神仙。

那个晚上，他家里饿了二天了，他摸黑出来，还不敢走大路，就翻山越岭，捡着人少的地方去，就这样到了一段江边，远远看去，就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在那个晚上，他就看见江水里一片灿烂，就像是有人在水底下烧了一堆冲天大火，又像是水底下钻出来了一个小太阳，真正的光芒四射，连岸边的树影都照得清清楚楚。

他开始以为是月亮，但是想想不对啊，自己一路走来，也都是月亮地里，要说十月的月色确实不错，但是哪有这种的，这简直就像有人在水底下放了一把大火，半段河水都烧起来了。

他爷爷长了个心眼，没敢挨近看，就远远地爬到了一棵老树上，朝着水里一望，那水底下耀眼无比，像是有一团白色的火，照得水下清清楚楚，那尺把长的大鱼、水草、龟、虾，都清清楚楚的。

但是那团火又是怎么回事呢？

他使劲揉揉眼，眯着眼使劲看了看，终于看清楚了。

原来啊，那不是一团火，而是一个卧牛那么大的巨蚌，那蚌壳微开，里面射出一道闪耀的金光，仿佛一个小太阳，照得半段河水都清清楚楚的，竟然是一个夜明珠！

瞎子他爷爷大吃一惊，想着从前听人说过，这长白山上有宝贝，人参娃娃什么的，没想到山下的松花江里，也有这等宝贝！

正看着，就看见上游飘过一些大大小小的灯火，顺着江水，一路漂了过来。

瞎子爷爷仔细看看，就发现原来这些灯火，竟是一个个蚌壳，里面放了一点脂膏，插了根棉线，做了一个蚌壳灯。

远远看去，这些蚌壳灯很多，从上游源源不断漂过来，形成了一条弯弯曲曲的金线，煞是好看。

待这些蚌壳灯漂到了巨蚌这里，就不走了，而是围着它转圈，越来越多的蚌壳灯漂过来，围着这个巨蚌，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形光带群，中间一盏明灯，周围镶嵌着千百个小碎灯，光彩夺目，摄人心魄。

瞎子爷爷哪里看到过这种奇景，当时蹲在树上，大气都不敢喘。

这时，就听见天上猛然传来一声尖利的鹤鸣声。

一只巨大的洁白仙鹤，就从天上飞了过去，一头扎进水里，直冲着那巨蚌而去，接着半段江水都炸开了，像是在水下剧烈争斗，没多久，那仙鹤从水里一翅冲天，嘴里叼着那枚夜明珠，光芒四射，将周围都照得几乎白昼一般。

瞎子爷爷说，那白鹤几乎有一人大，他当时带着一只小鹰，那鹰是空中霸王，历来是谁都不服气的，但是当时见了那只白鹤，吓得死死低着头，头都不敢抬。

仙鹤得意洋洋地叼着夜明珠，在天上飞了几圈，就落了下来。

瞎子爷爷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江边多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道士，他背负着双手，看着江心。

仙鹤长鸣一声，骄傲地伸着头，将夜明珠递给了老人。

老道士轻轻拍拍它的脑袋，将夜明珠收进了袖子里。

老道士朗声对江水（应该是江水里的巨蚌）说：你不在扬州好好修行，怎么跑来了这里？这神珠究竟是个不祥之物，我还是送回师门去吧。你这蠢物，既有化龙之兆，还是早点儿入海吧。

说完后，他又转身对着树林（瞎子爷爷那边）说：俗话说，见者有份。这几枚小珠子，且送与你了，也算是提前给一点儿路费吧（见二条故事）。

那老道士很快带着仙鹤走了。

瞎子爷爷等周围全都暗下来了，偷偷打着火把过去看了看，那老人给他留了几颗上好的东珠，应该就是说的送与他的东西，只是他说的路费，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后来，瞎子母亲得了重病，就变卖了几颗东珠，还剩下了几颗，留着当传家宝了。

我们晚上喝得烂醉，等我醒来后，发现瞎子大清早就走了。

他走了以后，我在他那个巨大的蘑菇篓子里，发现了一个小的檀木盒子，里面装着两颗微微发黄的大东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