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杨,是我的恩师之一,小学二年级时的数学老师。
在我还没有上学之前,爸爸就高位瘫痪,家里为了给他治病倾尽所有,记忆中殷实的家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衰败的。
那时候镇上没有幼儿园,大家都是从学前班开始读。也不知道是从小就懂事还是怎么,小小的我特别安静,不吵不闹不顽皮,一入学就特别认真,因此所有功课都很优秀,就这样一直顺利升级。虽然期间经常拖欠学费,可因为成绩优异,老师催的并不紧。
二年级时,遇到了教我们数学的杨*得(不方便透漏全名)杨老师,长相白净,个子不高,腿有点瘸,大概四十多岁的年纪,典型的中年发福体型。那些年我老家瘸腿的人特别多,方圆几十里都盛传我们家乡水土不好,养出的人都是瘸子。因为脸上肉嘟嘟的缘故,所以杨老师看起来不像别的老师那样严厉,反而凭添了几分和蔼。因为腿不好又加上胖,所以他每次从办公室走到教室里时就已经有些累。
他上课总喜欢叫上几个同学到讲台上去做题,几乎每次都能叫到我,而我的算题过程和答案总能让他满意。
课后我们的必做题目是书本上的课后题,并不像现在这样有习题集或者试卷之类丰富的资料。那些题量远远不够,于是杨老师就把教案书的题目抄在黑板上,我们再照抄在练习本上,拿回家做。
杨老师站的时间长了腿会疼,于是他决定找一个同学替换他。于是这个重担理所当然的落在我肩上。可是我长得实在太矮了,踮起脚尖也只能够到黑板边沿上面一点。
无奈,杨老师拿过板凳放在我跟前,然后双手卡住我的咯吱窝,一使劲就将我轮起放到板凳上。我不负众望,用极快的速度帮同学们抄完题,还能在放学之前给自己也抄完。能被老师使唤,在我们小小的心里那是非常大的荣耀,其实也是一种变相的肯定!
我内向不善言谈又不擅和同学们打成一片,但内心其实特别期待来自外界的认可,杨老师的表扬就是对我极大的鼓励和肯定,它鞭策着我在以后的学习中都不敢有丝毫懈怠。
那时候,家里已经没钱再给父亲治病了,所以我的练习本都是把写完的本子翻到背面继续写,有时候甚至连正式的数学本也用旧本子代替。过去的纸张特别薄,圆珠笔写过的会渗透到背面,再在背面写上字,前后的字糊在一起,整个看起来特别眼花缭乱。
有时候实在没本子了,我就找奶奶要一毛钱,到街道的商店去买两张大白纸,那纸虽大又便宜,可是特别薄特别脆,写字时没怎么用力就戳烂了,写完作业满纸都是笔头戳的小洞洞。那种纸是专门用来烧给去世的人的,五分钱一张,如果谁家过白事,亲戚们去的时候就会买些白纸和黄纸。
杨老师批改我作业的时候,趴在上面看了半天,最后无奈地摇摇头。那天下午,他监督我们上自习的时候手里拿着一厚打白纸,径直来我课桌前放在我面前。我正纳闷呢,杨老师浑厚的声音传来:拿去,裁小一点订成作业本。雪白雪白的纸,很厚实,两开那么大,那是我的认知里质量最好的白纸。我将纸拿回去给奶奶看,她让我好好谢谢杨老师,然后立马给我缝了一个作业本。
那些白纸我一直用的特别节俭,后来剩下一些实在舍不得用,就珍藏在爸妈房间我的盒子里,里面是我获得的所有奖品。每次再有新的奖品放进去时,我都会把那沓白纸打开看看,然后再向躺在炕上的爸爸炫耀一番。
小学三年级第一学期,我爸去世,不到半年我妈也扔下了我。
我的好成绩,成了奶奶最期待的事。
五年级第一学期,奶奶经常生病,时常说自己感冒或者胃不舒服。已经入冬了,天气越来越冷,她说天冷感冒很正常不用治,扛一扛就好了,胃难受的时候就自己买点养胃的药。等到最后确诊,已是肺癌晚期,不久也与世长辞。
那天早上我正在上课,忽然看到表叔站在我们教室门口向里面张望,顿时心里咯噔了一下,不等他找到我,我就自己走了过去。
他说:你奶没了,现在要烧纸,你叔说家里没纸,他问你还有一些白纸放在哪里?
我告诉表叔放白纸的地方,又说怕他们找不到要不我自己回去取出来。
表叔不让我回去,说回去也帮不上忙,反正也快放学了。终于捱到放学,奶奶已经被穿好寿衣放在了支起的床板上。
天气干冷干冷的,温热的眼泪流淌在我早已冻得又皴又干的脸上,刺辣辣的疼!
我走进爸妈的房间,这里早已看不见他们的身影,屋里头家具的摆设还维持着原来的样子,只是衣柜上的镜子不似从前那般明亮。
我爬上床头柜,打开盒子,里面原本叠放整齐的硬皮笔记本,乱乱的躺在里面,我又放进去一个刚得的本子,只是放进去之前却不知道要给谁炫耀了,我珍藏的大白纸已经没了踪影。
奶奶疼我一场,我唯一能回报她的就是好成绩。现在,能把我最珍贵的东西烧给她,我心里多少也能得到些许安慰。
有些东西无关乎便宜贵贱,而是记忆中无可替代且弥足珍贵的宝藏。
远去了,我的那些回忆。杨老师从教几十年,教过的学生无数,他不一定记得我,也不一定记得曾经赠予过我一打白纸。但我却永远会把这珍贵的记忆藏在心中以自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