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我班上曾有个叫于刚的男生。瘦高个,黄头发。许是营养不良的缘故,脸有些蜡黄。人很硬气,成绩还不错。
注意到于刚,是在一次自习课上。于刚的同桌那天请了病假,我便在他旁边的空位上坐下来。于刚的课桌收拾得干净利落,桌面上只摊开着一本物理书。
我的目光在教室游走了一圈,又收了回来。大家都忙着低头刷题,只听见笔落纸上沙沙的响声。或堆起或散乱的书本和练习册让他们的书桌看起来不堪重负,更反衬了于刚异乎寻常的整洁。
“你的资料呢?”我低声问。
“我没买。”
“你不高考啦?”
他顿了顿,说:“……有课本,就够用了。”
我挠了挠头,说:“钱不凑手?老师替你买一套吧。高考备考,哪有不做题的!”
于刚的眼睛瞬间明亮起来,压低声音说:“老师,你甭担心,我不做题,脑子也不闲着。我在命题呢。我看书上讲的,脑子里就想着考官们会命出怎样的题来。这招特好使。”
四月份的一天,于刚在工地上干活的父亲因塌方事故受了重伤,抢救未果,尸体运回家里。于刚的母亲哭得不省人事。他舅舅骑一辆摩托车,接于刚回家料理后事。
我心里很是焦急,替孩子惋惜。怎么就出了这种事!偏偏又是这样的时候!
一天下午,大家都去吃晚饭了。于刚一个人坐在教室里,望着窗外出神。我走过去,发现他眼里蓄满了泪水。一看见我,他忙不迭地掩饰。
我伸手拍了拍他的头,在他身边坐下来。
“老师,我明天还得回趟家。”
“三七了?”我点了点头。
“除了妈妈,家里还有谁?”我问他。
“有个哥哥……”
“高考越来越近了……后面可以让哥哥多担待一点吗?”
“别提了!那就是个混球,赌博欠了大把的债,我妈差点没气死……”于刚挺了挺身子,拧着脖子,咬牙切齿地说。夕阳的余晖透过玻璃照进来,洒在他有些悲凉的脸上。
“于刚,”过了好久,我说,“人死不能复生,你一定要坚强起来。你爸爸曾那样辛苦,肯定希望你和家人过得好一些。你得替他争口气,活出个人样来。”
“老师,您放心。我心里有数,高考不会有事的。”
于刚自此隔几日回一趟家,来去匆匆。早熟的他,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但在校期间,学习很是专注用功。那段时间,大家都很拼命,学校一再提醒家长们做好后勤保障。于刚这孩子,却像一个没伞的孩子,走在人生的风雨中。
接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他打电话过来。我才知道高考一结束,他就去了省城打工。我问到他开学的学费情况,希望可以帮上点忙。
“老师,甭操心。”于刚的声音里透着热情,“两个月的工资加上助学贷款,足够了!我养活自己没问题。”
这孩子!一个字,犟。
最近,新冠疫情在全国肆虐,人们都隔离在家。我在微信里跟以前的学生聊天,提到于刚的名字。
“于刚去了武汉,做志愿者呢。”学生在微信里说,“他说,他的母校在武汉,他得为武汉做些什么。”
学生给我发过来于刚的微信名片,我点进去,发现微信头像是一个光脚迎着太阳奔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