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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e me to the moon》
“阿森喜欢花
她有一间花铺,开在沙漠的正中央。”
这是世界上最大最荒的沙漠,阿森似乎是沙漠中除了漫天风沙,仙人掌和风滚草以外,唯一的存在,她记不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也记不清楚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她只是像世界上其他的角落的花匠一样,每天抱着水壶浇花,把最好看最明艳的花放在橱窗面前,希望能够吸引到一两个客人。
每天早晨,不知名字的鸟儿从不知何处飞来停靠在屋檐上,打量着她在花圃中漫步,提起她最爱的天蓝色花壶浇水,从玫瑰到百合,牡丹到狗尾巴草,薰衣草到向日葵,在鸟儿的目光下,她自如地在铁皮围成的花圃中穿梭,从早上到夜晚,从晴朗到多云,总是她和她那个大大的蓝色水壶,没有什么太多的改变。
她最喜欢的颜色就是蓝色,所以她的水壶总是蓝色的,花圃里最多的颜色也是蓝色,或许是蓝色让她联想到海浪和广阔的天空,又或许是蓝色是这个沙漠里最缺少的颜色,但她喜欢这样的感觉,就像是自己能每天碰触到一点鲜活的,湿润的气息,不至于在干涸的沙漠里失去幻想。
什么都可以丢掉,但阿森觉得幻想不能。
花盆被错落有致地摆放在沉睡的钢铁间,构成一种奇妙的错愕感,像是从无生命的一具巨人的尸体上面长出了鲜艳的花朵,有机和无机达成一种奇妙的平衡。
那是一架坠毁的飞机残骸。
阿森记不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来这里的,就像她记不住这个飞机是怎么掉下来的一样,好像这架飞机就应该在这里,理所应当地应该在这里,像是太阳和月亮本就该挂在天上,仙人掌本就该长在沙漠里一样,有点像是她的存在,虽然没有缘由,但就是理所应当。
飞机的油漆几乎快要被风沙消磨殆尽,但能够依稀看得见上面雕刻精细的月亮形状的花纹,除了月亮之外,还绘着鲜艳的,不知名的花朵形状。舷窗早已经破裂或是变形,机舱内的两个座椅也早就不知去向,但阿森在浇完花之后总会在飞机里精心打扫很久,因此,就算残破,也是很干净的残破,花盆摆在机翼上,操作台前,多彩的生命在冰冷的钢铁上攀附,绕着蒸汽管道和铁质的骨骼爬行,阿森不知道这是什么风格的搭配,她只是单纯地很喜欢这样的画面。
她当然不会觉得这样有什么深层次的含义,她只是觉得这样摆放自己的花朵会比较好看
每晚,阿森都会做一模一样的梦
沙漠的夜晚没有漫天的风沙,巨大的月亮从天上落下,她坐上那架残破的飞机,满载着鲜花和泥土,迎着那颗巨大的月亮飞去,月亮的颜色温润得像一颗玉石,上面开满银色的小花,然后她放开操纵杆,让飞机和月亮相撞,爆炸,让身体在鲜花和焰火中被烧焦。
然后,阿森会从梦中惊醒。
但屋外的景色没有太多变化,没有月亮,也没有银色的小花,沙漠晚上的风一样很大,她从那个小小的花铺房间醒来的时候,窗外甚至什么也看不清,只有风吹着沙砾在小屋的房檐上敲打,还有那架飞不起来的破烂飞机。多亏有它的铁皮包围花圃,那些花儿才能在风沙里继续绽放。
她叹叹气,还是一头倒在床上。
或许有一天,就能看清楚月亮了呢?阿森自己也不好说,但还是闭上眼睛继续睡觉,她觉得至少自己梦里还能看到月亮。
很偶尔的时候,店里会有另外一个人。
这个人叫Selene。
其实是他自己来找到阿森的,正是阿森做着那些重复的梦的时候,Selene把那扇小木门敲得咚咚直响,很大声,气得阿森披头散发地来开门,看到门口这个呆子一样站着的人,还没睡醒的阿森打量了他好久,不知道该先骂人还是该先关门。
想了一会,阿森气冲冲地回到小房间,决定明天早上再找他算账。
Selene沉默着站在花店门口,不敢相信这个气愤的女孩居然真的起床给他开了个门,就回去睡觉了,留着大打开的,没有一个人的花店,和他背后一片同样没有人的沙漠。
他仔细端详了店内的一盆盆花朵,嗅着空气中难得的令人安心的香味,店里除了他和睡觉去了的阿森,没有一个人,Selene努力适应着黑暗,小心翼翼地踏进花店,里面的布置很紧凑,木制的柜台和架子上摆放着鲜艳的花,在黑暗里沉睡着,慢慢地呼吸,木地板很干净,Selene注意到店里只有一张桌椅,布置得很简单,墙面上除了那些花儿,好像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还是很简单。
简单得甚至会让人觉得孤独,明明这里有那么多鲜花。
Selene慢慢放下心来,他觉得这里应该是一个不错的过夜的地方,就打算在椅子上坐下,勉强睡一会。
外面的风声好像小了一点,他突然意识到花店的门还没有关上,于是又起身走出门外,打算带上木门,他可不希望有更多的人打扰这里的平静
他愣住了。
风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完全消停了,夜空上挂着一轮大得出奇的月亮,像是巨大的飞船,像是极上乘的玉石,像是天上一束银色的花突然绽放,如果他能知道这就是阿森梦里的景色的话,他一定会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但他只是抬头静静地看了两分钟,就慢慢走回了花店里面,他觉得很累,很困,于是倒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
相隔不远的阿森也闭着眼睛,脸上是浅浅的微笑,不知道在梦里看到了什么。
于是,Selene就这样在阿森这里住下了。
起初,阿森问他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Selene只是困惑地摇摇头,他说他是来找一朵花的,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这个沙漠里面的,他只记得自己在风沙里面一直慢慢走着,走着,看到了阿森花店前的一盏小夜灯,就用尽了自己最后的力气去敲门,没想到很快阿森就开了门。
好吧,阿森想着,毕竟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开花店,那么逼问一个同样什么也记不起来的人好像也不太对。
“你卖花,是么?”Selene看着阿森端着大水壶到处转悠,在花圃之间穿梭。
阿森点点头,“但没有太多的人会来买。”
“那你是不是也不缺一个打工的位置了?”
阿森想了想,停下手中的活,好吧好吧,那就帮我浇浇花吧,其实本来也没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多一个人在椅子上睡觉也挺好的,晚上还能看看花店的门——虽然再也没有第三个人来到这家花店。
Selene笑得像是一只找到了骨头的金毛,他看着阿森,笑着说:“谢谢你,阿森。”
阿森看了Selene的眼睛一眼,连忙把目光移开。
他的眼睛很好看。
后来沙漠里面刮了好多次大风,Selene往往半夜从椅子上惊醒,衣服都没穿好就出门把打翻的花盆从飞机上拿到屋里,满身的尘土,像个小沙人,阿森往往告诉他,不用晚上出门去把花捡回来,反正可以再栽新的花,但Selene还是每次都会兢兢业业地出门和沙子自由搏击,救回濒危的花盆。
没必要啊!阿森每次看到他脏的像条沙漠的土狗,都觉得又好笑又好气,还得帮他把沙子清理干净。
“那都是你喜欢的花嘛,不要区别对待它们。”
土狗的笑脸灿烂得像朵菊花。
后来,Selene说他要走了。
Selene第一次走的时候,也是在一个晚上,阿森还没有睡觉,就问他要去哪里。
Selene说自己要去找花。
但这里有很多花啊,阿森很不理解,这里不就是花店吗,每天都有很多的花在长出来,什么颜色的,什么香味的都有。Selene笑了笑,不是这样的,我要去找我想找的那朵花。
他在自己披风的口袋里找了好一会,终于掏出了一个小小的袋子,把它塞到阿森的手掌里,“就是这朵花,阿森,我找了这么久,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个星球上有过这样的花,但我却一直在忘记事情,我忘记了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沙漠的,我忘记了我要去哪里找这朵花,但我从来都没有忘记我的目的是什么,那就是找到它。”
“未来我可能会把你忘掉,会把你的花店也忘掉,但我不会忘记我要去找这朵花。”
“现在这个袋子里是那株花的种子,请务必替我好好保管它吧,在我找到更多这样的花之前,请让我在你这里留下最后一粒种子。”
他拍了拍阿森的手,戴上兜帽,转身向沙漠深处走去,今晚的风沙格外地大,像是有神的手掌在沙尘中飞舞一样,他的背影很快就看不清楚了,阿森怔怔地站在风沙里面,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大声喊着:“这朵花叫什么名字?”
风里有依稀的声音传来,但阿森没有听清楚,像她做过的那些梦醒来之后一样,看不清楚窗外的月亮,记不起来梦里的鲜花。
她急匆匆地跑回家,甚至来不及抖落身上的沙子,在灯下拿出那个小小的包裹,那是个闪闪发光的银色包裹,像个小小的月亮。阿森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从来没有看过这么好看的颜色。展开花纹繁复的银色锦缎,里面是一颗小小的种子,晶莹,银白,可以透过透明的外部看到里面闪亮的细丝。阿森屏住呼吸,她不敢碰它,甚至不敢呼吸,怕自己呼出的气息会让这颗种子消融一般,她只是轻轻地把种子重新包好,才看到包裹上的一行小字。
“Take me to the moon”
风还在不停地刮,沙漠深处有风刮过的呜咽和低鸣,小木屋的夜灯在房檐上啪嗒作响,阿森第一次在夜里失眠。
再往后的日子里,阿森的记忆里似乎只有晚上了。
她开始在晚上浇花,从那架飞机残骸穿过,抚摸上面的月亮花纹,大多数时候,她还是坐在Selene睡觉的那张椅子上,出神地打量手里那颗小小的种子,种子还是没有怎么变过,仍然透明而洁白,闪烁着可有可无的微光,她似乎下定了决心一样,把种子小心地拿起来,放到早已准备好的一个花盆里,轻轻地洒上一层薄土。
“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个星球上有过这样的花。”
Selene的话在她脑子里面不断地循环往复,她努力地让自己把注意力从盖好土的花盆上移开。抄起水壶,走出了门外。
后来,花一直没有开。
花盆里的土还是土,种子也还是种子,没有一点变化,阿森就像往常一样,按照种其他花一样的步骤去种这颗种子,甚至花了多了不知道多少倍的心思,但她种的玫瑰开了两轮,向日葵的瓜子都被她取下来放在小罐子里放好,而那颗种子,还是一成不变,就像他说过的那句话一样,这个星球上,本来就不该有这样的花。阿森把自己甩进椅子里,失望地盯着那个花盆。
没有花生长的花盆,或许本来就不该叫花盆。
阿森还是去睡觉了,这几天她睡得很不好,每天都在想着那朵可能根本不存在的花,已经浪费了她太多的精力和时间。
阿森醒了。
她感觉今晚很安静,没有风吹打沙子的声音,像是第一天遇到Selene的那个晚上。
她下床,把头从窗户探出去,和她想的一样,天上那轮巨大的月亮又出现了,沙漠安静而孤独,有银色的鎏金在流沙上淌过,像是往一个巨大的蒸发皿里倒下水银,沉默而冷冽,闪烁而广袤。
她满怀欣喜地去桌上的花盆里看那株花。
没有任何变化。
她脸上闪过一丝小小的失望,却立马被一些激动的情绪所代替了。
她轻轻地挖起那捧泥土,把种子从泥土中拨开,极小心地取出那颗温润的小月亮,种子里面银丝格外的闪亮,像是在黑暗里跳舞。阿森笑了笑,把种子放回那个银色的绸缎小袋子里,带上她最喜欢的蓝色水壶和铲子,推开木门,走向那片花圃。
她很自然的坐上那架破旧不堪的飞机,启动引擎,点火。
飞机的螺旋桨居然在月光下开始转动起来,机身的月亮花纹也像是活过来了一般,在黑夜里闪烁着触人心弦的亮光,她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在飞,那架早就成为废铁的飞机,载着满机舱的鲜花和阿森,在往高处飞行。有的鲜花从机舱坠落,像是机尾后面的一道飘走的彩带。
这架机翼折断了的飞机,在沙漠的上空飞向月亮,在机尾洒下绚烂的花朵,
阿森的心脏好像在跳动,她觉得自己快激动得晕过去了,她不知道怎么继续操作这架飞机,只能紧握住手里的那颗种子,生怕自己从高处弄丢了月亮。
但头顶的月亮是越来越近,越来越大,不知什么时候,阿森已经能够看清楚月球表面灰色的土壤,她俯瞰着自己那个小小的沙漠,小小的花店,心里是说不上来的感觉。
飞机缓缓地在月亮表面停下,阿森抱着铲子和水壶,一步步地走下飞机,踩在了月球的土壤上,和她想象的一样,月亮的表面的土是银灰色的,很松软,她慢慢在地上挖开一个小坑,慢慢慢慢地把种子放进去,盖上一层土,就像是她在她花店种花时一样。
有银色的光芒在从地下冒出。
它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银色的透明枝干,绽出晶莹的蓓蕾,表皮下闪亮的银丝越发耀眼,像是舞台上最亮丽的那个舞者,千呼万唤,蹙眉掩面,但都掩盖不住最后绽放的那一下艳丽和让人心脏停跳的美丽。
美丽,没有别的词语来形容了,没有太多的形容方法,就是最纯粹的,最本质的,最直率的美,没有更多的词藻来修饰它。
阿森看着那缕银色的光芒越发耀眼,慢慢坐在了地上,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能多看一眼这朵花,或许就是她现在最大的心愿。她似乎理解了Selene的那句话:
“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个星球上有过这样的花。”
那么来月球总会看到的吧...她想着
但就在一切都向着完美发展的时候,她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花的光芒在逐渐消退,像是生命力在慢慢地被汲取,被消磨殆尽,就在屏息之间,它死了。
像所有枯萎的植物一样,它就是死了,只留下灰暗的枯枝败叶,在一声轻响间,它甚至碎成了一片灰烬,银灰色的灰烬,和月球的土壤化为一体。就像从来没有在这片土壤上出现过一样。
“种子死了。”
阿森猛地从梦里惊醒,窗外是晴朗的天空,阳光透过窗户流到了地面上,在屋内的绿植之间缠绕着,她大口大口地喘气,像是从来没有呼吸过新鲜空气一样。原来这一切都是梦,不管是种子还是飞机,都是梦罢了,她长出一口气,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努力想去回想起梦里面的细节,但她记不起来太多东西,她急急忙忙地起床,跑到窗口看窗外的那架飞机。
飞机仍然静静地呆在那里,机翼仍然残破,机舱里填满盆盆花朵,机舱雕刻着月亮的图案,但没有太多的光泽。
她走出门,坐上那架老旧的飞机,盯着那些破碎的仪表盘——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根本不会驾驶这架飞机。
一切都很正常,阿森叹了一口气,明明是个噩梦,但她却隐约觉得有点不甘心,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做梦醒来都是这样的不甘心,像是梦里有什么未完成的事情,或者是未竟的遗憾,都让阿森觉得很不快。
她坐到椅子面前,百无聊赖地把桌子上的那盆土慢慢挖开,想看一下种子的样子。
花盆是空的。
花盆是空的。阿森噌的一下站起身来,拿铲子一点点地把泥土挖出来,丢在地板上,仔细地查看花盆的每一分角落,每一撮土都被她细细翻找,但就是没有那抹熟悉的银色,就是没有。
阿森的冷汗从背后慢慢流了下来,如果说一个梦里面,所有美好的事情都没有在现实发生,所有恐怖的事情都在现实发生了,她会崩溃的。
她感觉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被挖空了,只是缓缓地坐下,靠在椅子上,望着窗外晴朗得过分的蓝天,不知道该干什么。是真的不知道该干什么。
晚上,阿森还是睡不着。
她在想,为什么那个种子会消失,为什么那架飞机却没有飞起来,为什么自己会做一个和以前都不一样的梦,以至于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它是一个梦。梦里的那种真实感实在是太强烈了,但除了困惑以外,她感觉自己更多的是有一种无力感,因为她意识到这个世界好像并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就像她以前的生活一样,没有太多为什么,只需要每天浇花,坐在店里期待不存在的客人,期待明天的风沙小一点,期待花长的好看一点。不需要什么好看的新的花种,也不需要新的员工,更不需要驾驶飞机载满鲜花飞向月亮。那种荒诞的事情,本来就应该发生在她一成不变的梦境里面。
最好笑的是,就算是“梦”这种充斥着荒诞意味的名词,在她这里也是一成不变的。
阿森笑着笑着,枕头被打湿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她感觉混沌的梦里有人在叫喊,有人在喊着她,把她从半梦半醒中拉回现实。
她从床上再次惊醒,发现已经是午夜,门口有人在敲门,很大声,很大声,咚咚直响。
阿森穿上拖鞋,走向门口,一拉开门,她再次愣住了。
那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你好,我叫Selene,可以让我借宿一晚吗?睡椅子也行。”
“你好。”
阿森问他,你回来这里干什么?
回来?我不记得我以前来过这里,他说,他在找一朵花,一朵很好看的花,但他走遍了这个星球都没有找到,在沙漠里终于找到了一家花店,想看看能不能顺便找到一点关于这朵花的线索。
他走过很多地方,Selene接着向阿森讲他的故事,从开满樱花的河谷走到长满麦穗的平原,从白天走到黑夜,从日落的边缘走到月出的底下,遇到了很多的人,很多的事情,但他基本上都忘记了,他似乎只记得自己是要寻找一朵花,一朵很好看的花,一朵这个星球上不存在的花。
阿森暗暗深吸了一口气,Selene什么都忘记了,就像他之前告诉自己的一样,只记得自己那朵花,他甚至忘记了这个花店,忘记了这个沙漠,忘记了自己。难道说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东西最后都是没有意义的吗,梦里的花会枯萎,化为灰烬,那个有着好看眼睛的人会忘掉我,就连自己,连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目的,也忘记了。
他好像没有注意到低着头的阿森,而是在屋里走动,端详着木屋里的花朵和摆设。走到窗前,看头顶的天空。
“这里的月亮每天晚上都会这么大么?”他转过头,一脸不可思议地问阿森。
屋外的风沙再次停下了,沙漠再次陷入安宁和平静中,这次的月亮比阿森在这片沙漠里见到的任何月亮都要大得多,确切的说,她从未见过这么巨大的月亮,像是坐着热气球就可以飞上去,像是...梦里的那个月亮
阿森呆呆地望着天空,摇摇头,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拉起Selene的手,冲出门外,Selene明显懵了,被阿森拖着拉出了花店。
“你会开飞机吗?”阿森问他,Selene迟疑着,点了点头。
“我记得我以前开过一架很好看的飞机,但后面飞机坠毁了,”Selene说着,挠着头,“所以,很明显的,我不是个好的飞行员吧...”
“管不了那么多了,上去吧。”阿森牵着他走向那架飞机,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去握住Selene的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和一架本来就已经破烂的不成样子的飞机较劲。但后者似乎没有注意这些,他只是很听话的上了飞机,坐在了控制台前。
“我们去哪里?”
“去月球。”阿森淡淡地说。
像梦里一样,阿森不敢相信Selene真的能让这架破铜烂铁飞到空中,机翼上的鲜花在往下坠落,像是...“像是一条彩带。”Selene低头看着飞落下的鲜花,感叹着。“你一定很喜欢他们吧。”阿森点了点头,看着舷窗外逐渐靠近的月球,心跳真的在跳动,真的在跳动,她曾一万次问自己这究竟是不是梦,但她这次能百分百地确定,这就是现实。
月球宽广得像是另一片沙漠,只是没有风沙,阿森看着这片孤独却熟悉的土地,她被这里的荒凉和寂静所惊讶,但她心里一直在祈祷着一些别的,祈祷自己那个梦境不完全是坏事转变成真实,祈祷有些失去的东西能在这里再次找回来,最重要的是,为了重要的人而找回来。她祈祷着,飞机降落在月球上。
阿森迟疑了好久,才一步一步地从飞机上挪动步子,走下,踏上软和的,银灰色的泥土,她不敢看背后的Selene,只是往前慢慢地走,
Selene在后面问着:“来这里看什么呢?这里什么都没有。”
是啊,或许什么都没有,但只要能有一点“有”的希望,那也一定要来,阿森没有回答Selene,只是慢慢地在地上搜寻着,搜寻着她要找的那株花。拜托,拜托,一定不是梦,她还在不停地祈祷,在地上弯着腰寻觅着那希望中的一点银色亮光。
她停住了。
面前是一株枯萎的,银灰色的枯枝,尽管已经破的不成样子了,但她还是可以看得出来,这就是梦里种下的那株花,因为她实在是太美丽,就算化成灰烬和残枝败叶,也应当是最美丽的残枝败叶。但她马上意识到,这意味着,梦是真的。
也就是说,花已经死了,而Selene未曾见证。
她真的没有力气了,她跪在地上,无声地抽泣起来,原来这一切和她想的最坏的结局都一样,固然有不同的梦境,但梦境的终点仍然是坏结局,就算她能够飞去月球,种下鲜花,最后也逃不开枯萎的结果。
她能听到Selene在背后发出一声失望的叹息,坚决的转身走远,什么话也没有说
这个世界烂透了。
她把脸埋进双手间,泪水已经抑制不住地往外流。
“森...”
有人在叫她?
“森。”
有人在叫她。
“森!!”
她抬头,看到远处的山丘上,有一个像海豹一样欢脱着蹦跳的身影,在用尽全身力气地高喊她的名字。叫她过去,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森连忙起身,跑过去。
那是一座低低的丘陵,山上蹦蹦跳跳的正是Selene,他满脸兴奋:“快!快上来!”等不到阿森爬上山顶,他直接握住阿森的手,一把将她拉上了山。他俩一起站在山顶,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我都想起来了,阿森,我都想起来了!”Selene兴奋地大喊。
她终于能把眼神从Selene的脸上移开,聚焦到山丘下的那片平原。
她惊呆了。
像是有液态的银子在平原里碎开了,那是成千上万的花朵在月球上流动着,折射着银色的光芒,晶莹的花瓣交织成一片花纹繁复精美的画,如果说之前的那朵花是一个独舞的舞者,那这是最为盛大的舞蹈,是一片银色的火焰,在荒漠里燃烧着,烧掉所有的冷清和孤独,烧掉所有的不完美和阴暗。
“我记得,这个花的名字叫Eos。”Selene轻声说,“黎明和光的女神。”风吹过他的兜帽,阿森看不清楚他的脸。
“阿森,我记得我给你的那个种子,记得你的花店,记得所有的事情。我都记起来了,这些花儿,她们第一次死去之后,会散发出无数的种子,飘到别的地方,再生长出更为壮观的花海。”
“我好喜欢...”他叹道
“我也是...”阿森喃喃地说道,看着平原这令人窒息的美,还没有从震惊中恢复。
“我说的不是这些花。”
森没有反应过来,转头看着他,Selene不知什么时候脱下了兜帽和披风,一头银发在晴朗的夜空中飘飞,他笑着,伸手擦了擦她脸上的泪水。
今晚,月色如水。
20.9.27-22.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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