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是一个秋天。
我坐在高新实验艺术中学崭新的体育馆前的花坛边上,脑海中一片烦躁。丫头瘦瘦小小地站在面前,畏畏缩缩地说话。
这次又是为什么把我叫过来?我问道。
李锦鹏推我,我又推了他,把他推到中阮上面,把中阮头碰断了。老师要我叫你过来。丫头彼时留着从两岁开始的童头,加上大大的鼻子,一单一双的眼睛格外明显,颇有些成龙的味道。眼光却闪烁不定,自然是心虚。
为什么打闹呢?碰坏中阮,无非赔钱。可是你为什么和李锦鹏打闹呢?
这个,丫头不想说,看我阴着脸坐着,还是小声说了出来。他说我是万哲夫人,我生气就推了他。
弹古筝的万哲?哦,原来如此。那小子高高大大,长得相当帅气。成绩好过丫头一丢丢,一直是丫头赶超的目标,古筝貌似也强于丫头,是声部长。那你喜欢他?
没有!丫头瞬间反弹。那就是有点喜欢了。
你不喜欢?我见过那小子,我蛮喜欢他的。过来坐。
丫头便轻轻地踱过来,靠在右边一起坐下。我们还刚初二,哪有那么些想法。
喜欢就是喜欢,可是你要弄清楚是不是真喜欢。
说话间,一辆大巴停在了体育馆前,陆陆续续下来一些女孩,个个头发如清汤挂面,面容姣好,着浅蓝色校服,或背或提,那是二胡或者笛子,三三两两地下车之后互相聊天,眼角之中并没有把这校园和坐在花坛的那对父女放在眼里。
这些是什么人?我和丫头一起欣赏着这些美丽少女,然后问她。
她们是附中本部民乐团的,来下面学校参加艺术节节目排练。女儿说,眼睛里却放起光来。
你是初中民乐团的,努力冲入高中民乐团也就和她们一样,有什么好羡慕的呢?
嗯,丫头点了点头,我也要像她们一样。
英文怎么说的?
I have a dream now……
二
那是一个冬天。
丫头在楚老师的坚持下,没有放弃古筝学习。她在小学五年级,练习进入了一个卡壳的状态,而且感觉中有些生厌。我认真地与她交流过两次之后,又与老师交流了一次,最终还是坚持下来了。突破了瓶颈之后,进步便一发不可收拾,真是行云流水,一日千里。
彼时练习的曲目是《西域随想》,浓烈的异域风情和变调兼顾了技术难度和听觉的美感享受。在青春中国决赛中一曲收声,四周静谧而后掌声顿起,让我得到了极大的心理满足。在高新入学考试的时候,家长们都不得入内,我趴在教室门上听得心潮起伏,手舞足蹈。曲目未完,旁边候考的家长小孩一脸的无以言语,看得我头高颈直,只差没有摇手大喊,那是我女儿!
极好的状态中,丫头认识了附中本部音乐考官,李老师。在考博才时就遇到,李老师谦和指点,不失鼓励。然而博才并没有考上。在考高新的时候又遇到李老师,李老师吃惊地问,怎么博才没通知么?那我一定替高新留下你。(博才,高新,广益均为附中体系下属初中部。)
进入初三了,却只能跟古筝说再见了。虽然艺术特长考试被周南明德录取,但因为附中系渊源的缘故,丫头并不希望去那些学校。然而这年附中本部并不招收古筝艺术生,那就去附中梅溪湖校区把。
万哲在老师的劝说下放弃了梅溪湖古筝特长考试,因为凭文化,他的目标是6A,附中本部。李锦鹏凭着二胡特长报考了附中本部。丫头也放弃了梅溪湖艺考,毕竟对自己文化还是有一定信心。
然后,丫头考进了梅溪湖,放弃了古筝专业。李锦鹏进了附中本部,专攻二胡艺术生。万哲中考出了些意外,没有能进本部,却因为放弃了附中梅溪湖的考试,心有芥蒂,进了长郡梅溪湖。
三
那是一个春天。
草木疯长,鸟雀和鸣的春天。我坐在梅溪湖师大附中漉池的石阶上,脑海中一片烦躁。丫头已然一米六五,脸庞忽然尖了起来,有点蛇精脸的意思,一单一双还是有点,却好了很多,发型从齐刘海后面扎起来,多了青春灵动的意思。
这次又是为什么把我叫过来?我问道。
没事。丫头不在乎地说。谁叫你过来你去问谁呗。
电话里我都知道了!你顶撞老师,玩手机,已经被老师划出下学期寄宿的范围了!
那就走读呗,我也不想寄宿了。老师也有错的时候,顶撞不得?
那你说说谈恋爱的事情?我倒也不急,收拾你还是绰绰有余的。我只是烦躁。
哪有!他们乱说!那两个男生追我而已!这个我不是早跟你聊过了么?
是的,但是你当时说你谁都不喜欢?怎么还认真谈上了?
不是你说的让我觉得好就处处么。我试了十天,实在觉得没意思,就分手了。丫头说这话时倒是坦然。
知道为什么不能这个时候谈恋爱么?
知道,一是分心影响学习,二是将来自身提高,回头会看不起这个时候的自己和对象,不如学习。三是太年轻谈的都是假的。是这么的把?您跟我说的,我都记着呢。虽然我未必赞同。
我一时无语。
对了,有个好消息,你听不听?
我怎么不听?我正被自己平时教她的话噎得说不出话来,正好转换话题。
李老师还记得我,虽然我放弃了进梅溪湖附中的民乐团,但是这次附中本部要联合上海台湾演出,所有校区乐团找不出好筝手,他破格把我直接提进本部民乐团了。好消息吧?虽然是在请家长挨批评的时间,却看到她一脸笑意。
真是好消息,那你还是要继续练琴,别荒废了。我也是瞬间心花怒放,其它的事,那算什么事呢?
四
这是一个夏天。
三独(长沙市教育局权威“独唱,独奏,独舞”)比赛堪称丫头老友大聚会,现场都是熟人。碰到了都欢声笑语,比赛都不重要了。我把车停在少年宫旁的小巷子里,哼哧哼哧把古筝搬入会场,就赶快下去看车,毕竟驾照已经扣了36分,再无处借分了。
下去的时候碰到万哲。
万哲你好,我打了声招呼。他还是那么高,不过对应着这两年疯长的女儿,他好像已经不够高了。仍然五官清俊,秀气可人。
叔叔好。他肯定不知道我是谁老爸。无所谓啦,我笑了笑,赶快跑到车边去。
你太娘了。我的后脑勺对着他说,我女儿说你太娘了,不喜欢。我跑的虎虎生风。
你知不知到万哲打了29分?我后来对丫头说。
我知道啊。这不正常吗?主评的古筝老师就是他小课老师,不给他高分难道给我高分?
那是这样啊?我试探着问。要不我们明年也去万哲老师那里上小课?至少在三独比赛时你可以和他一个起点。
不需要啊。爸。我只习惯楚老师的教学方法。
那么我们重新去楚老师那里上小课好不好?
不行啊。爸,我要做文化生的。哪里有时间呢?
话不投机。那就打岔。
万哲还是满帅的啊?我背着琴,往车边走。
我原来只觉得他娘,现在觉得又矮又娘。
转眼到了附中民乐团两岸三地合奏,盛大演出交流的这天。我在后台工作。丫头换好衣服,化好妆,和我一起忙里偷闲在排练室里哈拉。
忽然一个男生换了服装穿了过来,一米八几的大个,让帅气的白色立领演出服衬托得气宇轩昂,反手背了把二胡。
这谁啊?这么帅?我问丫头。
他李锦鹏啊。就是和我打架的那个。
啥?天哪,你让他过来,那中阮修好了我一个人出的钱,你让他来拜拜我。
您可真有意思。丫头不理我,站起身来与换好衣服的同学开始自拍。候场室外面来了一些低年级的同学,闪闪缩缩地往里面看,后面跟着一些家长,因为没有工作证而被拦在外面。
记得那个秋天么?我对丫头说。记得我们坐在高新的花坛边说过的Dream么?
How do you feel when dreams come true?
Just so so.丫头回头笑笑说。
Why?
Because my dream changed, bigger.
感谢古筝老师 楚老师 青眼老师 李老师 以及所有指导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