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燕 著
年青时,总是憧憬着能在城市的最中心拥有一幢独门独院,精致洋气的别墅。奔波劳作了大半辈子,终于,在本市最大的别墅群∽s天下小区内相中了一栋建筑占地一百五十平的二层半小别墅。中介极力推荐:此小区:物业管理好,业主素质高(大都在政府机关工作,或银行或学校),我左邻夫妻都是教师,对面年长男子在公安部门工作,临近退休,右边女主在财政局上班。舒适的环境和左邻右舍的素质都是宜居的重要因素。小别墅是新装修的,新潮豪装,已无甲醛气息,可拎包入住。屋前屋后皆为花园,居间是六米宽的路。与左邻界限呈“弓”字形,一米高的白色塑钢栅栏横跨其中。南北西边,用齐人高的红叶石楠作栅栏围了一圈,嫩红的枝芽正冒出来,煞是迷人。远观,小别墅半掩半映在树木蓊郁之中,尖塔形屋顶腾跃于翠绿桃红之上,梦境一般。 前院是一百多平的主花园,园内右侧是车库入口,半腰处紧连着一条“s”形的鹅卵石小道,边上安着一个爬满葡萄嫩芽的葡萄架,架下是一个藤艺秋千架,时不时有二三只不知名的小鸟憩栖着,叽叽喳喳,旁若无人,十分忘我。小道两侧是一地的矮麦冬草,绿油油地铺满整个地面,低低的,怯怯的,仰望着凌驾其上的树木花卉。桂树、柚子树、海棠、桃树、牡丹、玫瑰、栀子花……高低肥瘦,错落有致,美轮美奂。椭圆形的鱼池边上用防腐木搭了个古色古香的四角亭台。木质栏杆古典雅致。倚靠之旁,观看一池的各色锦鲤,摇头摆尾,追逐嬉戏,浑然不顾行人已至,欢舞着身子,和几枝微拂水面的杨梅枝头不停戏耍。一株造型优美,偌大如巨伞的杨梅树,妖娆如舞娘,妩媚地伸展着傲人的身姿,鹤立于假山鱼池左侧,娉婷袅娜,开枝散叶于鱼池一侧,半红半绿的果实挂满枝头,沉沉地弯着腰。爬藤三角梅显然还不是很茁壮,歪歪斜斜地长了一米多,用根细竹支撑着,艳红的花朵竟也挂满枝头。屋后是五十多平的小花园,可自给自足地种点蔬菜瓜果,甚是惬意。相比之下,房屋的造型别致,装修的豪华高端,都显得很微不足道了。
购置些家什物件,房子内部略加修整,就兴高采烈地乔迁新居了。那时候的心情是极度愉悦的。正应了那句“春风得意马蹄疾”。连走路的姿势都毕挺了些,昂首挺胸,感觉自己长高了五公分似的。一连几天,幸福得无以言表。总在半夜辗转难眠后,站在窗后,偷窥鱼儿相濡以沫、花儿竞相开放、树枝默默伸展。白天努力工作还房贷,披星戴月才回家。一得空闲,就将自己置身于花园中,闻着花香,亲抚树叶,喂喂鱼儿。看花开花落,草长莺飞,唯恐错失一点点。人生得以如此,夫复何求。
忽有一天,惊讶地发现,与左邻定界的白色栅栏不知何时竟然向右边拓展了六七十公分,延伸到我的院子里。新浇的水泥地呈黑灰色,和原已发白的旧水泥路面形成十分明显的分水岭。“弓”形的界线被修改了,左邻原本只容一人出入的水泥路面,拓宽后可并排容三人直行,我这边铺满麦冬草的侧院就变得细瘦了许多。我懵了!属于我的地盘被左邻侵占了!慌乱之余,赶紧叫来老公商量,怎么办?要不,学学清朝大学士张英的豁达大度“千里修书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为邻里之间和睦相处,就让他?可细想又忿忿不平,你我众生平等,凭啥白白叫人占了十来平方!转念一想,和六尺巷的故事还是有本质上区别的:一,张英家是两代相府,房子占地百米之长,而我家花园连房屋总共也就二十米;二,张吴两家界线模糊,而我们泾渭分明,对方属恶意占领;三,张吴两家势均力敌,皆为达官显贵,豪门望族,事发后高姿态高觉悟,而我等皆是贩夫走卒市井无名之辈,纵使我学张英大度,对方未必,或者以为可捏可搓,得寸进尺,不断蚕食我土地,也未可知。老公叫我别声张,给左邻留个脸面,莫让人议论。要不,运用迂回战术,婉约送礼给他?让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羞愧悔悟,主动退回原地,岂不最好?于是乎,送礼,客气一番,笑纳;再送,再度笑纳。栅栏与失地却依旧。只是偶遇时更客气了,笑容更深了。此招不行,另觅良径。发信息给他?也行不通,他肯定假装没看见。打电话给他?又不接。万般无奈,只得恳请物业出面调停。物业经理实地斟查后,一脸的正义凛然。当场表态占他人地盘是绝对不能容忍的。说“最好当我的面再打一次电话给他,以免到时候他说此等小事何须叨扰物业一类的话”。于是又打,又不通。经理让我先去上班别耽误工作,他去守候左邻回家,当面洽谈为妥。五天后,物业打电话给我,说他天天往左邻家跑,苦口婆心做思想工作。起初左邻不同意,说界限规划不合理。物业说,“A区一百多户,大小一样,界线也一样,都是屋檐滴水为界。属于左户的都是水泥路面,右户的都是带土的院子,泾渭分明的呀。”
左邻倒是理直气壮“滴水为界?概念模糊了呀。滴水可以直滴,也可以斜滴的呀!”说完,忽又觉不妥,就不再出声。
终禁不住物业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同意撤回原地。但得忙过这两天才行。我闻后大喜。可谁知过了N个两天,对方毫无动静。物业说他们派人来拆除,打电话叫我赶紧回家,凿地撬杆需要插电,说是左邻很忙马上要出去了,取电要在我家。二话不说,我急忙驱车往家赶。折腾了二个多小时,这道横在两家之间的“梗”终于拆除了!楚河汉界,恢复了原貌。我长长的吁了口气。一转头,蓦见,左邻男穿着睡衣睡裤,正笑容可掬地站在身后,十分客气“这种小事哪里需要麻烦物业呀,打个电话给我就行了”
于是,我小心翼翼解释,打了你几次电话,未接。
“都是误会呀,以后要多多沟通。能住在一起都是缘份,远亲不如近邻嘛。有什么事你尽管开口。你家要上木栅栏,那我家的白栏杆就不要上回去了,随便靠在墙根就是了,有空我会清理掉的。”
我连连称是。庆幸上天恩赐高邻与我为伴。俗语说害人之心不可有,可防人之心不可无。为防左邻再次入侵,我安上防腐木栅栏为界,可保万无一失了。
因我忙于生计,早出晚归的,很少与小区住户聊天,偶遇,或者从我家花园前走过,大都会客气地打声招呼或寒暄几句。只是从此过后,就极少看见左邻夫妻了,或遇,也就岔开了。实在无处可避时,也低头或扭头走开了。每天清晨,左邻女必定打开西边窗户,高高扬起灰尘头发之类,任其洋洋洒洒飘至我院中。左邻男穷极心思,在西边毗邻我家最近处,高高垒起一堆废旧垃圾:塑料箱泡沫箱水果篮鞋盒一类。又怕垒砌太高,有个风吹雨打的不牢固,特意用木掍高高支住。看我家无反应,过两天再垒高一些。硬是填满整个墙根,加上物业拆卸下来的一排白色塑钢栅栏,不管哪个角度看,都格外夺目,犹如一位气质优雅的贵妇人衣服上,硬生生被涂抹上一块狗屎,让人厌恶,又奈他何?这回可是他自己地盘,想堆放什么是他的自由,我无权干涉。无视它吧,它顽强地存在。正视它吧,又消化不了,如鲠在喉,着实让人难受。
花开花落,冬去春来。慢慢地,走过我家花园前面的人渐变稀少,偶尔遇见,也淡淡一笑,话也尽量精减到最少。左邻新栽的迎客松俨然是把时时瞄准我胸膛的机关枪,不停射击我。它只是根部和主干长在主人家,身子的五分之三都霸占在我家上空。间隔几步,又是一棵高大茂盛的桂花树,一如迎客松,鸠占鹊巢,枝叶蓊郁地向右舒展着。只有那片高耸挺拔的翠竹,倒是原先就有的,历经几番严寒酷暑,越发长得好了,根系发达,茁壮成林了。一如主人窃占土地的技能,越过界线,扎根在我家土壤,开枝散叶,郁郁葱葱了。
一棵浪漫嫣然的樱花树种在右邻后院,业也经年,高大得远超于屋顶之上,春天来时,姹紫嫣红一片,煞是好看,亦如右邻女主人,见人就笑容满面的模样,像极了冰天雪地里的一抹红,很是暖人。
后院邻居据说是搞传媒的,挣了不少钱,有好几幢别墅,只是不常来住。每次都开不一样的豪车,泊在我家后院的红叶石楠边,有时来一下就走,最多也就住上一两天。他家的花园是精心设计了的,最有艺术气息。可惜也和其它业主一样,拆了车库拓宽了客厅(我家是周边诸多别墅中唯一保留了原始车库的,为的是避免争抢公共车位与人不睦),后面的路稍窄,只可停一辆车子就不可交会了。所以每次来都会撞断我家几枝红叶石楠。前院的路稍宽些,并排可右停两辆车。大多数业主都识相得很,前后排住户一家停一辆,整整齐齐靠右停着,左边还可容一车小心翼翼通过,我对面邻居家后门直对着我家车库门。他家有五辆车,见我园内可泊车,公共泊车位便理所当然地长期归他家使用了。
一天清晨,我发现车库入口处的右边停靠着加长加大的商务车,对面邻居在我家院前(也是他家屋后)的路上停了三辆车,虽然我家花园入口处可容一车自由出入,可要倒车还是没法不碰伤商务车的。我尝试着开出去又倒回来,怎么都不行,无奈只得硬是头皮去敲对面的门。他家三十多岁的儿子拉长着脸下楼来了。我满脸堆着笑,点头哈腰。他一声不吭地开走了。我尴尬地笑着,下意识地抬头看了对面楼上一眼,年长父母俯瞰着,满脸不悦,正转身入屋去了。
元宵节,几位亲戚说要到我家聚一聚,好客的我很是高兴,备好水果菜肴准备盛情款待他们。因院内停不下车,就叫亲戚将车停在院前的公共车位上。想想无甚不妥,平时长期让着你,现在我用一下,也是理所当然的。哪知,对面媳妇回来一看车位被占,勃然大怒,狂按喇叭,又猛踢亲戚的车门,还大声打电话叫挪车。我实在按捺不住要冲出去,老公和亲戚硬是拉住我,说是“和为贵,不可伤了邻里之间的和气。”
一亲戚委屈求全地走出去挪车,那媳妇涨红着脸,怒气冲冲,“你怎么回事?喇叭响这么久没听见?非要我打电话才行!”亲戚陪着笑脸一迭连声地道歉,开门上车,挪着挪着就绝尘而去了。剩下的亲戚如坐针毡,也不等菜炒全,胡乱吃几口,也急匆匆离去了。如瘟疫般逃离了这是非之地。
全家人索然寡味,心中的不快久久挥之不去。
矛盾爆发的那一天,老公出差不在家。到下午忽感眩晕很是不适,就驱车回家取药。本想吃完药就返回去上班的,就随手将车停在院外的公共车位上。烧水吃药后,还是不舒服,于是躺到床上休息一会儿,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一觉醒来,已是大半夜。忽闻窗外有人小声说话和泊车声。往下一看,差点惊叫起来,我的车被夹在中间,前车尾(对面邻居车)距我车头三十公分左右,对面年长妇人正小声指挥其丈夫,将车子刻意紧靠我车尾,离一拳头间距处,停下,熄火进屋了。
瞬间,我睡意全无。年长夫妻刻意制造了这起矛盾,看来早就做好了战斗的准备了。只等我明早敲门要求挪车,战火就点燃了。若不挪车,凡人车技是驶不出来了。一整晚,我来回在窗前走动,时不时掀开窗帘一角朝下看,多么希望他家的车能挪开些或开走。直至第二天早上,奇迹也未出现。无奈,我求救于物业。物业马上派人到对面楼下敲门打电话,喊话他挪车。一阵嘈杂声骤然响起,紧跟着,叱斥声,摔门声和急促下楼声。
“要死了!一大早叫魂呢!你这臭女人。你的车开不出去跟我有鸟关系!张开你的狗眼看看,不是还有空间吗?开不出?只能说明你车技差,没本事。还有脸说话!叫什么呢!”年轻男子指着我鼻子破口大骂。
物业人员将身护在我前面。和颜悦色地跟他解释,停车位是公共的,不能霸占,两个车位不能停三辆车,车距要两米。
“这是 我屋后,想怎么停就怎么停!你管不着”年长妇人叫嚣着。
我说“是你屋后没错,可也是我屋前呢。这是公共区域,不属于你也不属于我,公用的”。
“你院内可停车偏不停,宁可空着也要抢占外面车位,你心眼太坏……”男女混骂声,指责声一片。
年长男子箭步冲上前,嗖地拉开外套拉链。吓得我连连后退,怕他利用在公安局上班这职务之便,随便编个莫须有的罪名关我个十天半月。他怒目圆睁,唾沫星子横飞,“我就这么停!你能拿我咋办!你这种末代人家(意指只有女儿没儿子的家庭,绝后了),我就不鸟你!你有本事拆人家的围栏,装你自己的。我可不像人家这么好说话,由着你。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就不服你。你以为你有花园就牛B了(他那一排临街无花园),是吧?拿产权证看看,花园有登记在册吗?告诉你,都不属于你!”此时的我顿然醒悟。A区一百多户都是赠送花园阳光棚面积的。可若没这花园的别墅六七百万甚至一千多万,谁要呢。
老男人越骂越起劲,嘴角尽是白沫,“你有本事上法院告我去!看谁能赢。别有事没事在花园里晃悠,显摆什么呀。就这么一个破花园,生不属于你,死也不属于你……”这阵势大有诸葛亮骂王朗般气势磅礴,虽不至人与死地,可也让人窒息。
我天生就不是吵架的料,所以凡事总是小心翼翼,唯恐与人争吵。一旦吵之,常常被气的半死,脑子却一片空白,不知可用何等恶毒之言语回骂攻击。总是在事后甚至几天后才想到回骂的言辞内容,对方早已偃旗息鼓,欢天喜地了,哪容我再辩翻身的机会!
以后的夜晚是漫长而黑暗的。心情抑郁,夜不成寐,痛苦不已。细思自己走过的人生,凡事小心翼翼,也没干过什么坏事,甚至于有违良心的事都不敢干。怎么会混成这样?总想努力拼搏,改善生活。一朝如愿以偿,人人都以为你从此生活在天堂里,没想到,却在地狱的最底层!
生又何欢?死又何苦!我的人生已失去了延续的意义。几次,我徘徊在窗前,思量只要纵身一跃,苦难与是非便从此结束了。可心又多有不甘,我到底错在哪?!即使是我挨家挨户敲门申诉解释,可又有谁会听你诉说。
遮天蔽日的绿荫变成了戳人心肺的利器,如靥的花朵变成了血盆大口吞噬着我的灵魂。偌大一栋别墅,此时变成一座密不透风的坟墓,心碎至死。恰如当代文豪贾平凹所说“房子是囚人的,是人被四周围住了。”一个“囚”字,生动刻画了我和房子的全貌与现状。
这片天地不属于我!而对他人来说,我或许是个入侵者,扰了他们原有的平静和习惯。尽快逃离!低于市场价卖了这别墅!远离纷杂的是非与不安,难过与压抑。缘于别墅漂亮的外衣和超低的价格,第二天就成交了,我如释重负,这一页对我来说,终于翻篇了。
神速卖房后,暂时只能租房住,心情却是极其轻松的。所有的不快与绝望,都随着房子的卖掉,释怀了。放下了!蜗居在六十来平米的简易出租屋内,竟深深地睡着了。住进别墅三年多来,未睡过一个安稳觉,总是不安躁动得很。而在蜗居内,竟然甜甜地深度睡着了。
转了一圈,蓦然回首:原来,幸福却是如此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