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樂於相信人是有靈魂的,只有靈魂才能聆聽神的頌歌。於布蘭登來說,藝術就像是頌歌,而自然則是引他走向神殿的靈魂。他會在深夜懷著無比虔誠的心去讀經,他會憧憬製出玄青色顏料的神秘漿果,他會在幽暗的深林中進行最隱秘的朝聖,他會在晴天爬上樹梢俯看他的靈魂。他的靈魂是幽微靜謐的綠,間或夾雜著陽光般的紅還有深夜月亮般的白;到秋天,他把他的靈魂變成了火焰的顏色,先天強烈跳動的激昂燃燒著他鵝毛般的心。或許那是愛,是衝動,是藍寶石一樣的湖面或是夢中的睡蓮池。是阿詩玲。
某一刻當布蘭登站在森林最深處最高最高的樹顛時,他會不會感到發自靈魂的顫慄?這是源於人類天生而來的對高度、廣度以及時空之無限的最沈重的恐懼。無可避免的壓迫帶來無從躲避的最深切的悲哀。 他或許會感到孤獨,我想他一定會感到孤獨。這種孤獨非但並未給他造成傷害,反而支持著他走向遠方,支持著他完成此生最莊嚴的朝聖。這是他一生中最純潔的觀照。他在這片森林的巔峰中看到一切,看到遠方,看到生命,看到希望,看到光,看到他自己這一生的愛與悲苦,可當他理解這一切的時候,一切就都過去了。
他愛著阿詩玲,或者說我一廂情願地希望他愛著阿詩玲。這種愛是小愛,有別於他為之奉獻一生的為人們帶去希望之光的大愛。私情是最坦誠的感情。他沒有家國天下的偉大情懷,但他浪漫,他溫馨,他往往是人們對愛的認識的發端。這種愛帶來的是兩顆緊緊相連的心的每一次律動的共鳴,強烈的並且溫柔的共鳴。像是兩具赤裸的軀體,相互糾纏,進入對方,隨後在荒誕的狼狽中草草收場,用剩下的時間,回味或是用力遺忘。愛情終究是上蒼殘忍的恩賜,這是布蘭登靈魂最深處暗火留下的火熱的灼痕。
布蘭登的叔叔熱衷於築牆。就像他已經遺忘了的多年前的某個午後,他熱衷於繪經那樣熱衷於築牆。這兩者在他心中如此之相似,就好像當他不再繪經時,便天經地義地專注於築牆了。前者在精神上引領世人,後者在肉體上庇佑世人。他如此地篤定,以至於在他那嚴肅外表下的良善敏感的靈魂已經被消磨得千瘡百孔。然而他依舊在堅持,他相信自己是正確的。這種信念終於有朝一日會崩塌,化作飛回在他眼前皮飄灑,彼時他也一定不會後悔——深深的疲憊和絕望在他的靈魂中灼燒,使得他不遑後悔。也只有當他重新找回自己的靈魂,在那高牆外的遠方遊蕩的靈魂時,他才會恍然——這才是人們最終的歸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