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烟火
清明过后,气温回暖,大地解冻,铁道兵的机械作业不再需要提前破解冻土了,我们的爆破任务胜利完成!刚回到连队,连长命令我们班进入解放军铁道兵的炸药厂,继续进行全天候的炸药生产作业,而将原来的11名女战友换防回连。
在连部,张连长是这样说的:“建平,党支部研究决定,你们八班去解放军铁道兵炸药厂,接替之前已在那里工作的11名女战士。前一段时间你们单独执行任务搞爆破,任务完成得非常好,这次还是派你们八班单独外出执行任务,一定要与那里的解放军和民工搞好关系,保证安全,圆满完成任务!”
原因和背景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不是一个好的营生,因为我们在从事爆破工作期间,曾经有一段时间是天天上午做炸药、下午气温稍高时搞爆破,炸药厂的恶劣环境和压抑气氛,早有感受。据说,让我们去换防,是为了保护女战士的健康和功能。我不懂的是:男战士的健康和功能就不需要保护?
此时,姚治良指导员已经调到三连任指导员去了,我再也听不到他那满口的五台口音说出来的柔中带刚的“指导性”语言了。
新来的指导员陈福明没有对下一步工作作出任何指导性意见,只是对我说:“你们班一定要带头打好“反骄破满”这一政治战役,总结出好的经验,用实际行动迎接中国共产党诞生50周年和‘七一’通车!”
炸药厂就设在离铁路工地不远的野地里。当年我们爆破使用的不是军用TNT炸药,而是用硝铵化肥、锯末和柴油合成制造的“硝铵炸药”。这个炸药厂生产的炸药供铁路沿线周边几十公里范围内的工地使用。虽然我们这里气候回暖,已经不需要爆破冻土了,但山里面那些高寒地区仍然需要不间断地供应炸药。
说是工厂,其实就是一个在租用的民房里改造成的大“车间”,车间里的主要设备就是一口直径1.5米的大铁锅及其下面用砖砌成的火炉、一个农家碾米用的石头碾子,包括下面的碾盘和上面的滚子;还有一块供手工过筛炸药的空地,上面是钢丝网筛子。车间的外面有一个用木料、油毡和炕席搭建成的工棚,用来存放刚运来的袋装硝铵化肥。
我们的工作很简单,简单到只要有体力、耐力和忍受力即可。首先将袋装的硝酸铵化肥从库房搬来,拆开并倒入大铁锅中;然后一个人手工拉风箱当电动鼓风机,将锅下面的炭火吹得熊熊燃烧,其余人则围绕在下面烤、上面蒸、硝铵烟气刺鼻刺眼、化学气味熏的的大锅旁,汗流浃背地挥舞铁锹,在不断的搅拌中将化肥熬成近似液态的半固态;然后再捞出来,放到碾子上。每天早上开工的时候,大作村生产大队派来的农民牵着队里的毛驴并带着草料来到这里,把毛驴套在绳套中,蒙上双眼,在皮鞭的威胁下,一圈又一圈地转动石碾,将已经冷却至半固体状的化肥碾成粉状;我们再用铁锹一锹一锹地将其人工过筛。最后将过筛的化肥粉末、收购来的锯末和柴油按规定的比例(军事秘密,不能写出来)用铁锹反复搅拌,直至完全均匀,就制造成了威力巨大的硝铵炸药。
但我们的工作非常艰苦,艰苦到整日里要在熊熊炉火、弥漫硝烟、高温蒸腾、异味刺鼻的恶劣环境里忍受汗流浃背、熏蒸呛咳、睁不开眼喘不过气的煎熬!
还有,我们是天然的搬运工!每当解放军汽车连的卡车运来化肥、柴油、锯末时,我们都得一袋一袋地用肩膀扛到仓库去,而生产出来的炸药又要一袋一袋地扛上汽车,由铁道兵或民工运送到周边铁路工地去!这样的搬运,每次少则两三吨,最多的一次我们半个班五六个人用肩膀扛了七吨。如果煤炭用完了,整卡车的煤炭也是靠我们一锹一铲地装筐搬运,好在我们的肩膀已经是百炼成钢了。
在硝铵化肥被熬制成汤的过程中,必须用铁锹不断地搅拌,而一旦被溅起的溶液侵袭,烫伤是必然而严重的。上班第一天,由于没有防护经验,老帅(大家对帅素生的尊称)就被溅起的硝铵熔液滴在脚上,不仅尼龙袜子被烧穿一个洞,而且脚背上立码就烧起了一个大泡;许建孝的手上也被烫起了3个连接在一起的水泡。化学性灼伤是很难愈合的,但是我们没有任何防护装备,唯一的口罩因为戴上以后捂得喘不上气来,所以根本没有人去戴。
硝铵化肥被烧熔之后产生的特殊烟雾和气味是极度刺鼻刺眼的,而且严重腐蚀衣服。尤其刚刚上班那几天,由于极度的不适应,每个人的鼻子和口唇都出现了红肿热痛及烧灼样表现。
我终于明白了张连长的良苦用心:如果是我的姐妹在这样的环境中劳动、做苦、受罪,我也会于心不忍而要将她们换防回去的!
即使这样,八班战士秉承铁建兵的荣誉和责任,在火与热的煎熬中勇往而直前,特别是为了延长工作时间、增加炸药产量,我们班战友分成了两班倒,早上6点到中午12点半为上午班,中午12点半到晚上7点为下午班,坚持每天完成将近一吨炸药的生产业绩,保证了工地施工的完全需求!4月26日,八连党支部宣布推选我和其他十多名战友去团部唐之窊村参加27-29日召开的“三团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讲用会”。
上班一个月后,炸药厂给我们配发了旧的工作服,但我们11名战友(5月21日从太原市新招收的2100名新战友到达灵丘,八连分配来35人,使我们八班战友增加到了12人)只给了7件上衣和10条裤子,自然,我这个当班长的只能是先人而无己了。不久我自己的裤子因被烧的孔洞太多不能穿了,于是到连部找到质量管理员赵光晋借了4尺布票,到供销社买了8尺含化纤50%的“混纺”布,因为这种布用半尺布票就可以买一尺,每尺5毛9分钱;跟四排长赵尚凤打听到16班女战友李春梅会裁裤子,星期天去请她裁好了裤子;又辗转四处找到一个家有缝纫机的房东媳妇,这才完成了裤子的制作。当我高高兴兴地穿上“完整”的裤子上岗之后,没想到的是,化纤的布料更不耐烧,没过几天就又开始洞洞连洞洞了!
在炸药厂朝夕相处的过程中,不知怎么我就同情上了那只默默无闻的小毛驴!它每天早上被主人牵来,拴到那沉重的碾子上后,就被蒙上了双眼,在黑暗中开始了一圈又一圈、周而复始、无边无际的漫长征途。它同样遭受热与呛的侵袭、却是在黑暗中没有目的地前行,还不像我们,吃苦耐劳却有着革命的目标,浴火临烟却是干着自己的事业。及至离开铁建45年后的2016年我重返京原线大作村、看到一只忧郁寡欢的小毛驴时,禁不住给它拍摄了一张特写!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