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濒死体验”中,萧红心中怕会不断地闪回出爷爷曾教过的诗吧,“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那教诗的长者固然不在了,不久,那当初倔强而寂寞的女童也故去了。
在丰子恺的眼中,儿童的心地纯洁、天地广大,每一个人的孩提时代均是他此生难得、永不复来的“黄金时代”!
萧红
《呼兰河传》开篇就讲呼兰河的乡土风物,讲行当,讲一天的日子如何打发过去,讲鬼的节日,但字字句句、时时处处浸润的是人事、人情的繁盛。作者缓缓地讲,直到第三章才写出一句,“呼兰河这小城里边住着我的祖父”。尔后,故事才淡淡地在这个寂静缓慢的边疆小城里铺展开来;我们才知道,这里还藏着那么一个荒芜可心的后花园子。
作者写园子里的热闹,写与爷爷嬉闹的情景,写院子里共住的这四五户人家。写胡家利整磊落、父慈子孝,却活活逼死了小团圆媳妇儿,自家最终也没落下去;写有二伯的古怪幽默,二人无意中结成了“偷盗联盟”,写他如何与老厨子拌嘴、打架、扬言跳井上吊;写老实内向的磨倌冯歪嘴子悄悄儿地添了婆娘、孩子,写婆娘悄悄儿地又死去,剩冯歪嘴子自己拉扯着两个娃子;写养猪的、漏粉儿的和那拉磨的;写老鼠乱窜的粮食仓子、破旧的门洞子和屋顶上长蘑菇的屋顶子;写来写去,作者总绕不过一句话,“我家的院子是荒凉的”。
在这荒凉的院子里,作者再次复归为一个寂寞的小儿童,在懂与不懂、任性与无邪间不加掩饰地展现自己的“野性”与“真性”,到处小人精似的打探邻人的私事,不落感情地如常复述,破坏也就破坏了,死也就死了。但其中却暗含了与爷爷在一起的线索,因为每一段故事都是爷爷带领她去见识、去懂得的,作者表面上写的是旁人的私事,而实际写的则是爷爷。年老而近于无事无用的爷爷就在这些旁人私事的累积与蹉跎中,一日老似一日,最终未及作者二十岁便故去了。
《呼兰河传》写作之时,是萧红在香港病重的日子,生与死间的罅隙触手可及,由自己的生死,她想到了爷爷的生与死,也想起了簇拥在爷爷周边的那些邻人的死生故事,所以每一段故事中,都曾有一段鲜活的快乐,而最终却都不免暗淡的底色——最终是灭了,最终是死了。这种“濒死体验”中,萧红心中怕会不断地闪回出爷爷曾教过的诗吧,“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那教诗的长者固然不在了,不久,那当初倔强而寂寞的女童也故去了。
丰子恺
读丰子恺的散文是轻快而有趣的,因为其并非摆出一副“大师”姿态与你耳提面命一番,而是
以一种“大孩子”的口吻来讲述他生活里的人情冷暖、琐屑情绪及片刻慨叹。
一方面,他以一种孩子般的热诚与好奇对周围的一切都张开了眼睛;另一方面,他又以一种“大孩子”的“经过”与“懂得”来体察真正小孩子的心境,“我常常‘设身处地’地体验孩子们的生活,换了话说,我常常自己变了儿童而观察儿童。”(《子恺漫画选·自序》)
他是发自真心地宝爱孩子,这种“宝爱”并非“溺爱”,而是一种“成人”视角反观儿童生活的珍视。在他的眼中,儿童的心地纯洁、天地广大,每一个人的孩提时代均是他此生难得、永不复来的“黄金时代”!于此对比成人的世界,他感到一种莫大的悲哀,“大人间的所谓“沉默”“含蓄”“深刻”的美德,比起你来,全是不自然的,病的,伪的!”(《给我的孩子们》)因此,他给了自己另一双眼睛来看待生活与艺术。时而,他以孩子的视角来观看:如在《华瞻的日记》里描述儿童的日常生活,不理解为什么与隔壁小女伴同吃同睡,不理解为何大人不给自己买玩具,不理解爹爹为何被那剃头的大汉打,笔调里是一副小儿童的“不解”与“惆怅”;最惆怅的是,这“惆怅”竟是不可言说的,“惆怅”堆积了来,便横竖只是一个“哭”;一哭解千愁,一哭也便原谅了大人们。时而,他又替那植物、动物代言,如在《物语》里,他让葡萄、南瓜秧、鸽子、黑猫都说起话来,痛骂人类这自诩的“万物灵长”,向人类发出质问,“我们与你同是天之生物,平等地站在这世间,各自谋生,各自繁殖,我们岂是为你们而存在?”
看似作者选取的素材一径是寻常生活里那一两个瞬时偶然投射在心间的画面,而作者却能够从这“寻常”间引发出别样的意趣与兴味,正所谓“醲肥辛甘非真味,真味只是淡;神奇卓异非至人,至人只是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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